纵使隔了千年,提起那天发生的事,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萌生恨意。
“那日雒洵没有下死手,反倒是青冥宗,将假死状态下的我抛入后山深壑。”
段斫风瞳孔难以置信地张大:“怎会……那底下可是封印着上古凶兽!”
“是了,他们不愿查看我是否还有一线生机,便急不可耐地毁尸灭迹。”凌霜铭勾起一抹冷笑,眼眸仿佛能穿透皮肉,拷问人的神魂,“师弟,你以为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被这样的目光直视,段斫风内心又惊又痛,挺立的身姿终于有些绷不住。
“原来宗门祭坛内,那座坟茔竟是空墓!”
“难怪师兄走后,宗门上下禁止再提有关师兄的一切,北州地界更是查无此人……我当时以为,这是为了师兄的清誉……”
凌霜铭轻轻笑了起来。
他也分辨不出,眼前这个年过几百岁的小师弟,是真傻还是装傻。
但他不介意点破段斫风最后维持的那点幻想。
“青冥宗怎会让亲手教出魔修,又在天下人面前维护魔族的长老继续活着。”凌霜铭用近乎无情到近乎残酷的语气说,“我身死,青冥宗便出了一位舍身诛魔的英烈。将我的存在抹去,青冥宗便可肆意为死者涂抹想要的颜色。”
他前世在青冥宗倾注了少年的一腔赤诚,却未料到,生时遭其厌弃,就连死后都要吞吃殆尽。
段斫风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浩劫,靠在墙上许久无法回神。
这些年他浑浑噩噩,一直活在青冥宗精心织造的谎言里,竟是从来没有察觉过。
师兄性子清冷,不苟言笑,他也收起风风火火的个性,自此落下个不好亲近的名声。
师兄留下的功法典籍,他逐个悉心钻研,只为早日修得剑道大成,在祭祀时演练给深埋泉下的他看。
就在前不久他得知,当年凌霜铭其实并未身亡,反倒成了中州那为名震天下的道门魁首时,他既欣喜又愤恨。
喜的是自以为阴阳相隔的人可以再见,恨的是林决云叱咤九州那么多年,却从没踏足北州半步。
他这个师弟,还有养育他们长大的青冥宗,之于林决云到底算什么呢?
于是他自请彻查北冥城,想要将满腔质问一股脑丢给这不归家的人。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是错的,坚信师兄是为了封印妖魔而殉道,却从没想过竟是青冥宗赶尽杀绝。以为师兄才是薄情寡义的那个,其实真正无情的人,是他这个一直沉溺在自我感动中的懦夫。
这么多年,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打听当年的真相。
茶坊酒肆里流传的那些关于林决云师徒的话本,其实仔细想来全是疏漏,根本不堪考证。
林决云的徒弟早在玉清派建立前便叛出师门,成了魔界霸主戟无心,那么广为流传的丹霞山除妖韵事又作何解释?
段斫风倒是记得,当年凌霜铭和雒洵曾一同下山云游,路线也途经中州。
不过是青冥宗从中作梗,堵住了悠悠众口罢了。
段斫风长袖半掩了面容,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过了良久才嘶哑道:“身为师弟,却对师兄的劫难漠不关心,师兄是该恨我的。”
凌霜铭无奈地轻叹,:“段斫风,你若继续执迷恩怨情仇,就永远无法冲破瓶颈步入踏虚期。”
他无法看清角落里那人的表情,不过这于他而言也无甚必要。
从成为林决云的那一刻起,青冥宗对于他,就只是漫长转世里,一捧可随手扬去的砂砾罢了。
“师兄你……真的不在乎吗?”
“段斫风,过去的事,我早已放下了,也不想再因此牵扯出任何瓜葛。”
天下间若是还有比一刀两断更绝情的,便是彻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