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荣冷笑一声,慢慢撸起自己的袖子,现出胳膊上:“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打没挨过?”
跟王高不一样,他胳膊上没有明显的青紫淤痕,但皮肤绽开又愈合的白痕很明显,扭曲虬结,层层叠叠,像血管一样布满整个胳膊,看起来很吓人。
这得是受过多少伤,才能有这样的痕迹?
“欺负一个小太监有多容易呢?不让他有饭吃,不让他有水喝,甚至更过分一点,不让他有地方方便……没有哪个太监想被人看到那个样子。你想让他忙,他可以被你遛的团团转,忙到死都不能休息,你想让他闲,他就闲到死也不会有人问,你想让他得罪贵人,他临到死都不会猜到是你,剩饭剩菜都用要抢的,头顶一盆水罚跪是常事,鞭子板子也不是没挨过,跪到膝盖生了茧子,背上皮肤变粗,怎么折腾都死不了……最难受的时候,脱了衣服没办法自己上药,要请别人帮忙的。”
童荣垂眼:“这个时候,就由不得你了,你脱光衣服的样子,敞开下面等着的样子,所有人都会看到。”
“宫人命贱,谈什么尊严?能挨你就挨,挨不过去就去死,十个从小进宫的太监,长成的能有一半,都算幸运了,所有活下来的,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这点伤,又算什么呢?”
大殿安静无声。
苏懋看着落在地板上的阳光,很久。
都知监,就像一个困兽场,所有人都得战斗,或者忍耐,等待残忍的伤害一道道叠加,直到上面的人说,够了。人微言轻,在宫中如蝼蚁一般的宫人,尚要经历这些残酷‘规矩’,从尸骸累累中走出来……这不就是权力的缩影写照?
别的人呢?别的在权力中心旋涡的人呢,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又有怎样的选择?
童荣放下袖子,话音不深不淡,全无表情,好像经历过这些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们是最下等的宫人,和该承受这一切,前人可以,我可以,王高也该可以,他不听话,不乖顺,是他自己找死,他竟然还不明白,他活该被我欺负,活该这样过活,我杀了他又如何,那是他的命!”
“在他胆敢抢我东西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早晚有这一日,我没错!就算我有错,也是他害的,是他们害的!”
他面色逐渐变得狰狞,拳头也越握越紧。
姜玉成半点没害怕,继续问:“那孙守勤呢,也是你杀的?”
“呵,他抢我的东西,比王高还早,”童荣眸底满是不甘,似燃起了火,“去西边的本该是我!要不是他那日提前出门,抢了我的时机,好差事怎么会轮到身上?有前程的本该是我!”
姜玉成指节轻叩桌面:“所以不用问,李柏也是你杀的了?”
童荣不假思索应下:“没错,他答应予我机会,说回同娘娘进言,遴选我进明光宫,结果呢?他只是抻着我,日日向我炫耀他有多厉害,在我师父面前显摆他有多荣光,还专门挑着我师父在的时候同我说话,他并不是真心要帮我,只是想离间我们师徒,让我师父不爽快,根本就没有顾及我的意思,一点点都没有,他不该死么!”
“所有这些人,都不懂规矩,欺上瞒下,假模假样,抢别人东西上瘾,他们都该死,该死!是我杀了他们又怎么样,我这是在除害,我没有错!”
童荣非常激动,话语也越来越激烈,好像现场给他一个人,他就能表演当场杀人。
姜玉成突然截了他的话:“你撒谎!”
童荣愣住,好像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你说人是你杀的,那你说说,王高那么大一个人,你勒死他,他为何没有挣扎?李柏房间里只剩水仙花水,其它的水你倒在了哪里?用黄鳝血抹孙守勤门上制造‘鬼拍门’,行,你过生辰,能得到黄鳝用,那你装黄鳝血总得有东西吧,碗呢?用的哪一只,什么花纹,多大,当时在哪拿的,现在放在何处,可有清洗过?”
姜玉成指尖敲了敲桌上放着的卷宗证据,非常善意的提醒:“不要撒谎哦。”
童荣明显愣住。
姜玉成更得意了,悄悄转向苏懋,快速眨了下右眼。
要不说还是他们苏小懋厉害呢!瞧这问题顺序安排的,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凶手是谁,没时间告诉就没时间告诉,只要跟着这些问题走,他就能知道!
苏小懋有多坏呢,知道这些人必不会配合,想要口供,就得费些口舌,绕点弯子,还特意注释出来,什么时候,重点问谁,比如童荣,他不认,有不认的后续方向,他认,也有认的应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瞧,对方这不就乱了?对方乱了,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他已经明白了,这童荣根本就不是凶手!
童荣眼珠颤乱,一时没回上话。
姜玉成更得意了:“刚刚还百般推脱,说人不可能是你杀的,连李柏爱喝水,水仙花有毒都不知道,现在怎么立刻认了?还不给本郡王说实——”
“我那是为了脱罪!”童荣这回反应快极,“你见过哪个做了坏事的人,立刻招摇过市自首的?”
你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