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衣轻€€对大师兄的了解,就算有意假病,玄知得的,也只能是真病。
且玄知病中那模样,做不得假。
他能理解玄知做法,同样更能理解昏君做法。毕竟昏君就是他自己。
站在晏轻衣的立场,亲人的死无法挽留,而玄知的辞别,恰是世上他仅可挽留,也能挽留的几样东西之一。哪怕借以世俗权力。
玄知诚然可独自脱身。可走不掉的,是整个玄天观。
€€€€
夜里衣轻€€便歇在侧殿。
侧殿,昏君的一用物品俱全,前几日未批完的几沓折子还搁桌上摞着。衣轻€€等伺候他洗漱的宫人们潮水般退去,随手拣了几封读。
一看便了然为何积压。
全是台谏官们上的书。满篇阴阳不可颠倒、天道不可藐视、人伦岂能罔顾云云。
衣轻€€翻看到最底下的几封。自己还批过一句朱笔,统一的「卿所言甚是」。
……但就是不改是吧?
衣轻€€将折子随意掷回。
枕着手臂躺下,他不自觉望向与后殿仅隔的一面墙壁。昏暗墙面上,树枝蝉影纷乱,像交错的人心、延伸膨胀的欲望,生生不息。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早起时他去了后殿一趟,玄知还在昏睡。下朝后€€€€上朝时不免经历一番台谏官们的唇枪舌战,他轻手轻脚入殿,玄知仍在昏睡。
心不在焉用完午膳,玄知仍紧阖双眼。衣轻€€唤了太医来。满院的太医乌泱泱塞满千寿宫,来了去了,只说贵妃身体如常。
看周围宫人,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贵妃沉睡。
衣轻€€摁住胸膛下自己心脏的位置。它平稳地跳动着,偶尔传来清浅的痛感,更多时是酸胀。似乎晏轻衣本人也习惯了如此。
紧张了一夜一日,也局促了一夜一日,不知大师兄醒来自己如何面对。眼下这紧张与局促却都失了对象,跟墙上纷乱树影一般,乱他心神,扰他安眠。
可待他伸手,摸到的只是面墙。再没有别的了。
可又能怪谁呢?
砌这面墙的,也分明是他。
如今长庆六年。他们如此已四年。
午后,衣轻€€索性便留侧殿批折子。
拣出那些谏官们激昂的言辞,阅些实用的。腰背坐酸了,他搁笔抻抻身体,忽听外面兵荒马乱,他心跳陡然加快。
站起身,愣愣的,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幸而有人进殿来禀他:“陛下,贵妃醒了!”
他这才得到理由,整理衣衫,往后殿去。太医几乎常驻千寿宫,贵妃一醒便有人去报信,衣轻€€愣神那一阵,已有几个腿脚便利的年轻太医提着药箱来候。
众人给皇帝行礼。
衣轻€€摆摆手,脸上淡淡辨不出波澜。帘帐后传来几声低咳,男人沙哑的嗓音问宫人,自己睡了几天。
衣轻€€停在帐前。近乡情怯。
“可是……陛下?”男人倚着靠枕,抵唇低咳了几声,凝望帘帐后那道细长人影。
衣轻€€换好神情掀帘,笑问:“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