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自己与自己角力，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罕见，很多人在面对两难的困境时，心中都会出现类似的挣扎。但是，以前可能还从来没有过像凯莉这样将这种挣扎如此明显地体现出来的——她身上的黑雾扭动缠绕着，像绳子一样拖着她要后退逃跑，而被这些花纹几乎五花大绑的凯莉，却硬生生地定住脚跟，一动不动。她像是一匹抗拒着被缰绳往后拖的马。若不是灵魂不会流汗，当费诺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凯莉怕是已经要汗湿重衣了。

费诺走到跟前，看了看死撑着一步不退的凯莉，目光中似乎略微带了一点赞许。他一句话不说，伸手径直夺过凯莉手中的丝绒小袋，手指一抖，将袋口丝绳解开了。一颗莹莹发光的宝钻滑落在他的手心。

凯莉差点没有失声尖叫出来。宝钻一掉出来，给她的感受几乎如同白化病人忽然被置身于正午太阳之下。她身上的黑雾剧烈地翻滚扭动着，仿佛在烈日下蒸发掉一般，每一道被黑色花纹缠绕的地方都传来刻骨的剧痛。但经历过灵魂被活生生献祭，这种痛苦尚不足以打倒她，她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朝后踉跄了半步，又慢慢地站稳了。

“不错。”费诺开口说道，“你能在宝钻的光芒下站住，有这种毅力，说明还有希望。甘道夫有跟你说过具体做法吗？”

凯莉摇了摇头。费诺不耐烦的轻轻啧了一声：“好吧。简要来说，我会用宝钻的力量消除你灵魂中被黑暗污染的部分，并帮助你的灵魂恢复。这会是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如果你不敢承受，退缩逃避了，黑暗会立刻侵蚀那些还未重新长成的部分，前功尽废。看在你救了我的孙子的份上，我可以帮助你尝试到你有足够勇气恢复，但越到后面就会越难。所以，下定了决心再来。”

在他面前站到现在，凯莉已经慢慢地习惯了这种痛苦与压力。她艰难地伸出手来，将左手的戒指缓缓地转了半圈，让那颗宝石冲着里面，这样，当她握起拳头来，宝石的棱角就会刺着她的掌心，让她明确地感知到，它在那儿。做完这一个动作，她慢慢地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费诺具有穿透性的目光严厉地看向她，凯莉强忍住身上黑色纹路的颤抖与恐惧，坚定地与他对视。费诺点了点头：“很好。不要站着，你支撑不住的。”

凯莉没有反驳——这是实话。而且，站着也会使逃跑变得更容易。她慢慢弯下一条腿，单膝跪在了费诺的面前。费诺走上前一步，而后，毫无预兆地，他将精灵宝钻紧紧地按在了她的眉心——就在黑色纹路汇聚集中的那一点。

这一次凯莉也许真的尖叫了起来。她不能确定，她已经完全无法感知到了。超乎想象的恐惧和痛苦完全地吞没了她——这种程度的恐惧根本不是任何人能够“做好准备”的！这是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求生欲激发出来的恐惧，即使是在哈利波特里被食死徒追赶，她也从来不曾这样的恐惧过！这感受比起献祭灵魂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那时候她虽然要付出自己的灵魂，可毕竟可以获得强大的魔法以供自己调用，并且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考虑，有亲朋好友要保护——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只有这股自己马上就要被毁灭的痛苦与恐惧！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跳起身来逃跑。但是毕竟，跪姿逃跑不便还是有好处的——她在刚刚扭动一下身体的时候，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扎入指缝中的宝石让她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而后，她又硬生生地把这股冲动压制了下去。

控制自己不能动，这种毅力在凯莉来说还是有的。但是这种痛苦和恐惧交杂的情境，确非一般人所能忍受。若是换了个普通人来，在这样的情感冲击下，这会儿恐怕已经疯了。即使是凯莉，随着时间流逝，逐渐也觉得无法忍受。

想点什么……为什么前一次她没有感到这么痛苦？因为那一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吗？想想其他的事情……

但是，在这种灵魂严重受干扰的情况下，她能想起来的记忆实在不是很多。只有一鳞半爪，十分零碎的记忆，有时候甚至只有一个名称、一个概念。霍格沃茨、企业号、有谁同她说过要当宇航员、有个小姑娘穿着漂亮的草绿连衣裙，那是洛克茜还是伊丽莎白？变种人、厄斯金博士、读脑的超能力、图纸上的参数是68、订婚戒指、艾格西的生日快到了……在回忆的某一处有只巨大的金色狮子踏着柔软的草地走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是最真实的一片记忆之一。凯莉不知道这是由于和神祇有关的记忆不容易被腐蚀呢，还是她当真在什么时候得到了阿斯兰留给她的一份小小祝福。但在那个吻之后，一切仿佛稍微轻松一些了。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在混乱而痛苦的情况下一秒钟都长得像一个世纪。但是逐渐，情况开始好转——她的恐惧和痛苦的情绪没有分毫减弱，反倒愈演愈烈，但是凯莉能回想起来的东西渐渐多了，这意味着能让她分心的东西也渐渐多了。她想一会儿巴基单膝跪地向她求婚、七八岁的伊丽莎白咯咯笑着从楼上轻飘飘落到她的怀里，细软的手臂搂过她的脖子、麦格教授在她的婚礼上用格子手帕抹着

眼泪。然后又想一会儿公司的新义肢该如何设置、外骨骼产品开发也许该提上议程了、神经接驳的稳定性是否可以通过更换新材料来进行提升。这个过程很久很久，极度漫长，也许真的过了几年又几年。时间长到凯莉足以在灵魂中，将自己一生经历过的每一个时间一一历数，将她的所有经历在眼前播放又倒带。

凯莉最初的人生奠定了她何以为她。哈利波特、龙腾世纪、纳尼亚传奇这三个世界教授她魔法的本质。美国队长让她坚定信念、树立责任感，王牌特工帮她提升实力。冬兵的平行世界让她更懂得珍惜眼前人。星际迷航的世界给了她放眼未来的远见与技术。而x战警，是她将要继续背负的未来。她一路上遇到过的所有人，有些比她更加优秀，有些在某些方面比不上她，但是他们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她此时如果退缩，将会是对所有这些帮助的背叛。

她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某天围绕着她灵魂的感受骤然变了。痛苦恐惧和一切负面情绪都猛地消失，代之以暖洋洋的温和。那是被治愈的感觉，是被圣光环绕圣水沐浴的感受。那几乎是“幸福”这两个字的具象化。遗憾的是，这种感受并不长久。只过了短短的片刻，忽然有一股力量将她往后一推，凯莉身不由己，向后跌去。她猛然睁眼，踉跄一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站立着的肉身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