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凯莉问。冬兵坐在卧室的床沿上——为了不让他想起洗脑,大家刻意挑选了最居家、最让他有熟悉感的场景,反正摄魂取念也不需要仪器。凯莉就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对着冬兵,而斯蒂夫、佩吉和霍华德坐在靠门的地方。“你需要完全的信任我,不要抵抗。不会疼的,我保证。”
冬兵点了点头,于是凯莉抬起头来,两人的双眼对上了,只用了一个瞬间,她就进入了冬兵的精神。
摄魂取念治疗记忆缺失的治疗方法是她自己在圣芒戈工作的时候研究出来的,但是大部分只有理论基础,毕竟这个疗法当时还在因为其面临的道德困境而争论不休,她进行的实践操作极少,只有少数几个自愿参加的人,好在这种疗法被证明极其成功,每个人都完全地恢复了记忆。
但是,冬兵的情况比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复杂。其他人最多只像是被打碎成三瓣的盘子,只要把三四块碎片拼合起来就好;而冬兵的记忆像是至少五百块的那种拼图,碎片零散地落在各处,有些甚至还显得遥远、黯淡、苍白褪色,连上面的图案都无法辨认,那是洗脑造成的后果。让凯莉稍微放心一些的是,这些拼图中很大一部分已经被冬兵自己拼合了起来,形成较大的碎片,有些明显已经归到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她从最远、最苍白的记忆开始——那是布鲁克林的记忆。摄神取念慢慢地引出当时的记忆,一点点为它重新上色。黑白的墙壁染上了墙灰剥落露出的红砖颜色,布鲁克林的天空是晶莹的宝石蓝,夏天的阳光在妹妹丽贝卡的头发上勾出金边。默片里传来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和行人的脚步声,还有小巷子里一个瘦弱的男孩气喘吁吁就是不服输的声音。他认识了斯蒂夫。
这是最苍白惨淡的记忆,看起来马上就要虚幻不存,然而凯莉一旦将它自最深最深的地方引出来,她发现这比其他任何时候的记忆都要绚丽和温暖。秋天的阳光下斯蒂夫在画素描,为了巴基不愿好好地保持着一个姿势而跟他斗几句无关紧要的嘴;漂亮的红头发姑娘眨眼时睫毛一闪一闪,对他露出可爱的微笑;少女跟同伴聚在一起在背后悄声低语,在他回头的时候羞红了脸;母亲烤出的苹果派香气诱人,小妹妹珍妮弗每次都第一个去拿,总是被烫到手;大萧条的时代他一个一个数存钱罐里的硬币,攒下来的硬币又随时变成铅笔画纸和一根颜色鲜亮的头绳。他参军在1942年,布鲁克林最帅气的年轻人故意把军帽戴得往左边歪。
然而接下来的记忆,如同从天堂直坠地狱。被俘、被斯蒂夫救援、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那段记忆相对完整,凯莉只需要拾起一些散落的咆哮突击队时期的记忆碎片归回原处,这并不难。但接下来他坠落了火车——然后记忆的色彩比黑白默片更加残忍,因为除了黑白之外只有鲜血的颜色,刺骨的寒冷,西伯利亚发白的天空,勉强可以容身的小室,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漫长黑暗,碎片散落,遍体鳞伤,广播里放着美国队长的追悼会,他们在小小的囚窗前面安放一台电视,一天二十四小时永不间断地只播放着一段内容……有一天电视搬开了他再度看见佐拉的脸,没有麻药的手术,残忍的测试,被绑在原型机上第一次被电流刺穿大脑——
“凯莉?凯莉!”
凯莉感觉自己被人轻轻地推了两下,她缓缓从冬兵的记忆中抽身离开,回到现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眼泪沿着下巴滴落在腿上、膝上,打湿了一大片。而冬兵坐在她身边,剧烈颤抖着,带得床垫都轻轻摇晃起来。
凯莉张了张嘴,可她的喉咙却似乎被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冬兵的双眼,轻轻地将那些在布鲁克林的旧日回忆引导着浮上来,直到他眼中的惊恐渐渐缓和下去。
“凯莉。”斯蒂夫的手掌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叫了她这一声就顿住了,仿佛不敢继续问下去,不敢开口问她都看到了什么。凯莉下意识地将身体靠向他,这才察觉她自己也在颤抖着。她张了张嘴,吞咽了一下,终于有些不稳地发出了声音:“……就到这里,好吗?巴基?不要……不要再继续了……?”
冬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斯蒂夫,低下头去,似乎在犹豫,房间内一片静默,她等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头来:“你承诺过。”
“我……是的,我承诺过。我会给你找回所有的记忆。”凯莉说,心如刀割,“但……你一定要想起来吗?……现在?”
“一次想起,好过慢慢来。”冬兵说。他停顿了一下,“当然,如果你……”
凯莉摇了摇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我没关系。”她说,挣扎着露出一个微笑。这可能是她有生以来离“没关系”最遥远的一刻了,但他已经被剥夺过那么多的选择,已经身不由己过那么多次,她只想尊重他的每一个自主选择,无论这有多么痛苦。“没关系。准备好了吗?”
斯蒂夫放在她肩上的手收紧了,凯莉抬头看他,他踏前了一步,有一瞬几乎就要出言反对,脸上神色复杂,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转头看向凯莉。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