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宫室内,两旁成排的朱漆大柱后的铜树上燃着荧荧巨烛,映得镶金的黄铜大镜光灿灿的,闪着神秘诱人的光。宫婢们手捧金盆漱盂,胭脂香粉,彩蝶穿花一般穿梭往来不绝。
镜中女子高高堆叠的云髻上,一支沉甸甸的赤金镂空金凤双翅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似凌空振翅欲离。宝蓝色织金氅衣轻软鲜亮,柔顺的紧贴着她纤细的腰身,勾勒出优美的弧度和曲线。
庾丽华望着镜中的女子,微微弯起艳丽丰美的唇角。
宫娥才女们伏跪在她脚下,亲吻着她绣着夜明珠的凤头高底绣鞋。她被奉承得不耐烦,轻轻一脚将那宫娥踢开,令她发髻凌乱的跌倒在地。楚楚动人的美人面庞上泪痕点点,却丝毫得不到一丝众人的怜惜。
“他们都是本宫的人,没有人会将你的事告诉官家。”
可笑,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罢了,美貌的女人天下间多得是,少了一个再补上便是了。
——生得再美,也不过是她脚下踩的泥!
美人被迅速拖了下去,她继续对镜描眉理妆。她知道自己生得不够美艳,却从不因此而觉得比旁人低上一头。反而因此苦练技艺。
比她美貌的女子,她就要比她有才;比她有才的女子,她就比她和善周到;而性情娴雅宽宏的女子,她就以其为友,亲而近之。再找得机会让众人发现这位好友的“真面目”。
过程不中要,因为胜利者可以随意书写历史。结果最重要,因为成功之后,再阴暗的过去都能被漂白,成为众人向往的典范。
她不是最美的,不是最有才华的,不是最贤良淑德的,却是最最有手段的。
她是这座泱泱皇朝中最尊贵的女人。
她微微一笑,伸手去拿妆匣内的八宝璎珞项圈,宽大的袖子不小心将桌上的玲珑香炉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庾丽华忽然从梦中惊醒。
一灯如豆,照得她的影子在凹凸不平的简陋石壁上轻轻晃动。
湿气弥漫,暗得几乎透不过光的长廊中回荡着脚步声。钥匙碰了铁门的声音响起,恍然闪过火把的亮光。由于一时不适应这样的亮度,庾丽华用沾满干草屑的手掩住了眼睛。紧接着,牢门大开,从外面迈步走入一人。
迎着火光,那人的面庞如玉石般莹洁,宽大的朱红色鹤氅在此刻暗红如凝结的血液。
庾丽华朝那人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几乎停不下来,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人歪着头看了她一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缓缓开口道:“庾小姐好雅兴,这牢里住得还习惯吗?”
庾丽华渐渐止住了笑声,收敛神色,说道:“没想到楚大人两面三刀的本领越来越强了。”
楚亭林俊俏的脸蛋上挂着讥讽甚至有些轻蔑的笑容,他眨了眨眼,道:“天下谁最大,我就帮谁。”
“所以你是官家派去假意投靠琅琊王的?”
“否则庾小姐此刻又怎会在这阴暗潮湿,鼠蚁横行的大牢里安歇。”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如豆的灯火轻轻跳了一下。
楚亭林道:“你为刘信传递消息,甚至不惜假传太后懿旨,助他劫走谢小姐,与其结盟以图皇后之位,种种铤而走险的行径着实有胆色。”
庾丽华眼皮都不抬,语气平静得仿佛死水:“怪我看走了眼,以为令姐的死足以让姐弟情深的楚大人一心想向官家讨回公道。只是经此一事,不知道官家会不会对楚大人生出一丝怀疑。”
楚亭林玩世不恭的一笑,说道:“没想到庾小姐直到此刻仍旧为楚某的前程如此挂心。”
话说到此处已算说尽了,再没有什么可多言的。
“再过上一会,庾小姐心心念念的人儿就要来看你了。不必感激我。这段日子合作得还算不错,算是还你一个人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