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在楼底下抽到第四根烟的时候,两道远光灯滑进了夜深人静的小区,他避开刺眼的光,弯腰在花坛里把烟头碾灭了,回头愕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楼里。
是孙哲平,晃眼一瞥他的表情可称忧心如焚。
不知道怎么回事,叶修心里还乐了一下,说这他妈一副捉奸的架势。
随后他感到今晚过多的焦油和尼古丁堆砌在嘴里,有点发苦了。
六月底的北京晚上已经很有夏夜的韵致,叶修仍然觉得发凉,没有回头看一眼高楼上那个他刚刚凝视了一个多小时的窗口,他耸着肩膀落拓地走了出去,在路边拦车。好死不死刚刚那辆出租钻出来了,司机停下,叶修却往旁边挪了几步,并不坐这辆车。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有点幼稚,又觉得这是应当的,随即他什么都不想再思考,钻进另一辆出租车里,问司机介意么,我开窗抽支烟。
司机说没问题,小伙儿咋地了,让女朋友赶出家门儿似的。
叶修闷声笑,齿间咬着烟含混地说喝多了,六亲不认。
司机说哎哟,你没喝多吧,吐车里两百啊。
叶修大笑起来,没答话,擦亮了打火机,烟头明灭,外头寂静的夜里路灯仍然辉煌。
这徘徊的一个多小时已经侧面回答了他反复自问的问题,他是喜欢赵凌的,一种正常的蓬勃的,来自一个完整成熟的男性人格,对一个优秀的美好的女孩儿的恋慕,包括在过去的这些时光里,所有那些无端的趋近,隐秘的渴求,甚至朦胧的憧憬,而更直接的是刚刚在生理上愚蠢的冲动,如洪水出闸。
然而他收拢住了,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舍不得。
对他来说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但对女孩儿来说绝对是坏事。他不能。
是什麽造就了这种不能呢?走成如今的局面,一切都自然而然,说不清哪里错了什么。
只是他不太适合吧,不太适合拥有一般人在他这个年纪会有的感情经历。
叶修知道自己在很大程度上不算是一般人,和职业无关,联盟现在小两百号人,并不是人人都像他,哪怕是最顶尖的职业选手,也少有他这样除了荣耀别无所求的,至少不值得他专心去求。剥离了荣耀赋予他的身份,叶修一无所有,可以卷着铺盖到街上流浪的那种。
这只是一个比喻,但哪怕他真的到那个地步,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心思,只要还能继续打就继续打,而如果真的是被这个游戏所驱逐了,那就再说吧,想必那时候,他已经荣华满身,再无牵挂了。
叶修手肘撑在窗框上,烟灰抖落,随风散去。
他还是有一些后悔,在某些具体的问题上。最近的一件事也就是刚刚在公寓里,情绪控制了他,少有的羞怒和痛楚扎得他几乎跳脚,像孩提时代,被教训他的手杖追得满屋子跑那样。
他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隐忍地颤动。
几乎无法想象赵凌明早起来会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那个意外他……他手劲儿应该不大吧……
胃隐隐地抽动起来,叶修丢了还剩半截的香烟,捂住上腹部,拧着眉头蜷起来,喘了几口气。心因性的胃痛带来一阵阵的痉挛感,不知道可以用什么来形容,而他的神智冷静地旁观,就差说一句活该了。
行了行了,别再想了,他咬紧牙关,冷汗涔涔。
孙哲平在滚下沙发的前一刹那惊醒,梦里那种失重感准确地对应了现实,他半个身子已经歪了出去。
忙不迭地往里滚了半圈,正想搭上眼皮再睡,又猛然想起自己这是在哪儿,一骨噜爬起来,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喊了一句:“赵凌!”
女孩儿趿着拖鞋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冰袋,正敷着一边的眼睛,特别家常甚至隐隐有点搞笑。
“怎么了?”她说,“屋里没早饭,去洗脸刷牙自个儿出去吃吧。”
孙哲平松了一口气,挠了挠脑袋,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回她:“没啥,不饿,我做个噩梦,梦见了一些坏事儿。”
“哦。你用洗手间吗?不用我化妆去了。”赵凌说。
孙哲平有点震惊,“你一大早要上哪儿?我不是说今儿不去我妈那儿了吗。”
“知道,我去见个赞助人,”赵凌说,“我时间很宝贵的,你不占我档期当然就改行程了。”
“你真牛逼,”孙哲平说,“宿醉都不头疼?”
然后他想起现在应该在头疼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找电话打过去问,又及时止住了这种冲动。
“还行,”赵凌敷衍道,“你还是先去洗脸吧,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