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哎呀别管了”,颜柏榆推着妇人进了后厨,还不忘回头叮嘱沈长清,“别舍不得点灯,仔细一会儿扎了手!”

颜柏榆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地照顾到每一个身边人。他知道娘亲的尴尬,也知道沈长清喜静,他总是这样面面俱到,细致周全,又不着痕迹。

沈长清坐在床头,把自己和颜柏榆的书一起放在床头柜上,取了油灯和针线。

橘黄的火光,被拉长了的灯影,他就着灯光补衣的日子,离他太久远了,久远到曾经熟门熟路的活如今不过第一针就错了线。

再一针,就扎了手。

那里并不会流血,也没有伤口,但是能感到尖锐的刺痛。

沈长清补得磕磕绊绊,才缝了一颗,颜柏榆就在堂屋里喊他吃饭。

“长清€€€€

“沈长清€€€€!”

颜柏榆嗓门越发大起来,“你聋了还是哑了!听见了就应一声!”

“你急什么”,是颜姨的嗔怪声,“等清儿出来再动筷子。”

沈长清不想应,更不想出门。

确切地说,是不敢。

他很清楚自己推门后会看见什么。

“沈长清!一刻钟后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饭倒给旺福!”

他起身,推门。

眼底一片昏暗,头痛欲裂。

再掀开眼皮,他被颜柏榆捂着嘴,死死压在身下。

“崇德三年,城东三十七户,户主卒,有子二,小儿亲生,大儿抱养”,官兵手里翻着名册,“上头有规定,一家必须出一个壮丁,参军入士。”

“我看你丈夫早亡,一个人拉扯两个娃娃也不容易,这样,反正这个叫沈长清的是你收养的,你们家就记他名字好了。”

颜姨的眼睛里是犹豫,踌躇,不舍,还有一丝愧疚。

沈长清想,您其实不用纠结什么。

终究是我欠您的,还了就是了。

沈长清想说,好。

可颜柏榆死死捂着他,发狠地盯着他,满眼里都是威胁,贴着他耳朵,低声,“闭嘴,你敢出声,我要你好看!”

颜柏榆从床底下钻出来,大喊,“我就是沈长清,我跟你们从军。”

沈长清被颜柏榆结结实实捆在床底柱上,嘴里还塞着颜柏榆随手摸来的沾满灰尘的抹布,晦暗里,他将颜姨瞳孔中的震惊和难过尽收眼底。

那一瞬,沈长清也在难过。

颜姨照常供他读书,他也照常帮颜姨干些力气活,只是两人间的话越来越少。

直到无话可说。

战死的人越来越多,这天下越来越乱,上门的官兵又换了人。

“崇德八年,城东三十七户,长子沈长清已从军,家中仅余一子”,这次的官兵一脸严肃,眼神淡漠,“叫颜柏榆出来。”

颜姨瘦小的身躯,挡在门口,只留给沈长清一个佝偻衰老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