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封家书被他通读了一回,竟让他禁不住蹙起眉来。那书信里头含着太多太多,强烈的感情浓得像是把信一撕,那些个浓稠绝望的东西就能喷涌而出。
“吾之卿卿,为夫近来常思索吾儿来日模样,应是尔雅超群,又记卿卿与吾相知相爱模样,泪难抑自流。纵白头偕老世间常见,却为吾心中之最愿,最盼,最期。卿卿,为夫已无归路,只是委屈你。”
“三弟,兄长无能,这顾家的担子重,你要照顾好自个儿。”
“爹娘,儿蠢笨,来路太远,儿终是没机会瞧清。”
“吾儿,世间千万,负罪故人不值得牵挂。”
宋诀陵用指节叩着桌面,一边手支在眉侧,他蓦然冷笑起来€€€€这哪里是什么报安家书,分明就是诀别书!
顾泮在那几封家书里头除了自言无路外便一直在前言不搭后语地自省道歉,只怕说那是明儿便要上刑场的犯人遗书都不为过。
顾泮当年在为什么道歉呢?他也明白自个儿做了什么错事么?那这错事又错在哪儿呢?是何时开始错的呢?他手刃季€€又究竟是开始还是结尾呢?
宋诀陵把指动得愈来愈快,直将红木桌敲得愈发的震耳。
如今人儿死无对证,就连那巍弘帝也早已死透,他自个儿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又能问谁去呢?
宋诀陵忽生了个怪异想法。
如若季€€并非顾泮听命于巍弘帝所杀,如若顾泮真是出于个人私欲杀了季€€呢?那他宋诀陵从前总揪着巍弘帝岂非错了个彻底?
宋诀陵的瞳孔猛然颤动起来,指节砰地落在了桌面上,太过使劲以至于指节擦过桌面流了血。他阖着眼喘了好大一口气,这才强逼着自个儿冷静下来,随意摸来帕子把血给抹了。
顾泮从前同谁交好?如今顾家近乎死绝,那般陈旧往事,究竟有谁知道?
宋诀陵忽地睁开了眼。
“栾壹,牵马。”
宋诀陵将披风随意扯过系上,快步出了府。他在府门前打了个哨,那方踱至府前的紫章锦便疯了般甩动脑袋挣脱了栾壹的手。宋诀陵把握好时机飞跃而上,夹紧马腹便朝前冲。
“公子,您这是又是要去哪啊?!”
栾壹在身后高呼,那宋诀陵不回头,栾壹只赶忙把马招来,着着急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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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如雷,这雷一直响到了启州徐府前才停。
宋诀陵突然登门拜访于情于理多少不太合适,但宋家与徐家交好几世,对于那善养道貌岸然之徒的徐家来说,这点儿情面是不能不给。至于徐云承那是家丑不可外扬,他们不留情面地同他割席是理当的。今儿宋家虽没落但是两家祖宗情分至深,若是坏了,祖宗震怒而改了后代子孙的气运可不行!
徐府当家徐恒出来亲迎,客客气气地将宋诀陵领至堂屋坐下,然那宋诀陵方坐安稳便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开了口:
“徐老爷,晚辈今儿前来叨扰,乃是有一事相求。”
那清瘦的二老爷轻轻捋了捋胡须,道:“小将军但说无妨。”
“晚辈曾听闻昔日顾家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嬷嬷,如今她仍居于徐府,晚辈望能见她一面。”
徐恒闻言并未摆出什么惊异神色,只向一旁伺候着的老仆递了个眼色,那人随即矮了身子退下去。
宋诀陵求见的那老嬷嬷姓顾,听是顾家早分了家的远亲。那一家子受多子所累,两把锄头养不活四五张嗷嗷待哺的嘴,求天告地终于得以将那方生育不久的大女儿送上来当乳母。哪知那大女儿懂事又伶俐,这乳母当着当着成了伺候顾家三代的老娘。后来,那嬷嬷不知患了什么南边少见的怪病,经了与顾家交好的徐家从中帮忙,得以去到北边徐家来治病。
后来那怪病虽说得以为治,但因着那人上了年纪,顾徐俩家忧心将她送回南边因着水土不服又犯旧疾,便索性拜托徐家照料其余生。
堂屋里的香炉沉默地飘着淡烟,茶盖上的茶珠凝在一处往下滴。堂屋内无话半晌,直至徐恒把茶盖阖严实了,朝侧旁赶回来的老仆点了个头,那老仆才张口道:
“回老爷,老人家此刻醒着,正绣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你先行知会她一声,一会儿带小将军过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