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君为客 洬忱 3122 字 4个月前

“你好大的胆子!”许未€€斜眼睨着他。

“大人,奴侍奉过先皇,今儿又侍奉皇上。这般久了,早便从中揣摩出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实不相瞒,在奴眼底伺候皇上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美差事。奴替了范拂身份是救了他,亦是圆了义父他老人家的心愿,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委屈的只有奴……至于奴是谁,倒不是重要的。在这宫里,在陛下身畔,在以后的成千上百个日子里,到奴身死为止,奴都是范拂,且仅能是范拂!瞒天过海绝非易事,欺君罔上更是要砍头的大事……还望大人看破不说破,留我父子仨人一命。”

范拂欲跪,许未€€那通天怒火却是转瞬即逝,他皱紧眉头,道:“够了。”

范拂把头压得很低,恭恭敬敬道:

“多谢大人!”

“……你何必谢我?本就是你救我在先,我不过还你个人情。”许未€€那双杏眼内是消不去的红,眼皮亦是抑不住的酸胀,他索性把眼给阖了,道,“那日我同贤王共谋之事,你在屋外分明听得一清二楚……可那日贤王与我所谈乃为弑君,才不是如何寻觅巽州逃路!你缘何瞒下心上皇,又是因何救我这潦倒臣?”

范拂垂睫听着,这会儿笑起来:“大人说笑了。奴当时于屋外所听确实是您要逃,也确是如实将此事禀报陛下,此外种种,奴,不得而知。”

“不知还是不愿知?我二人欲弑君,你为内宦,放纵俩逆臣乱王苟活,安的是何心思?!”

“大人既问,奴不敢再瞒。缘由有二,一为小情,二为大义。那日您二人见奴,却不杀奴,绕奴一命,是为小情。巽州本就少贤明多贪兽,若再失了那博施济众的贤王,恐怕巽州百姓皆作了饕餮齿下肉,奴不愿见那般景象,望心能安,盼世无苦,是为大义……再者彼时抛出鱼饵的是贤王,大人您不也仍踟蹰于咬不咬那钩子么?奴那会儿自作揣度,猜想您二位不过是受怒火驱使,一时糊涂,并非真欲行此等有悖君臣伦理之事。”

许未€€闻言放声大笑:“我等不欲杀他,又有谁更欲?”

“你呢?你欲害他吗?”那许未€€略微起身,积于锁子骨处的水珠颤着滑下来,滑过他身上漂亮紧致的肌肉,磨着刀疤,抚着龙恩。

那范拂轻轻摇头,只抬手给许未€€身子浇水,还给他递皂角:

“备身,天凉,您还是别赤着臂膀在外头晃太久。若是着了凉,奴可得赏自个儿好几巴掌。”

许未€€接过皂角,却不急着往身子上抹,问:“你可习武吗?”

范拂道:“您大抵是高看奴了。”

许未€€眸色一深,竟是抬手掐住了那白净太监的脖颈,他指间骤然使劲,叫那人喘息不得:

“那我岂非今日便可叫你死在这儿?”

范拂面上五官痛苦地拧起来,可他到底没费劲挣扎,他艰难地笑:“那是……自然,若是大……大人,定……定是不……费吹灰之力。”

许未€€道:“你始终是个祸害,若是你来日以此做把柄,未报血恨的我与贤王,甚至是我许家满门,脑袋都会落地!”

那范拂被许未€€掐着脖子提起来,他的气息混乱不堪,濒死的活物总会费劲心思抓住救命的东西,这是本能,于是他攥住了许未€€的手,掰着,再不似先前那般镇定自若。他的双腿朝下蹬了蹬,触不着地,便只能悬着乱晃。他喉间咕咕噜噜半晌,总算勉勉强强拼凑了些字句,他说:

“近、近墨者未必黑……大、大人,您……您当真要学陛……下……草菅人命吗?”

许未€€瞳孔遽然一缩,他松了手,那范拂从半空跌在地上,细白的颈子上留了很是鲜明的五道指印。他喉咙遭了那般不留情面的挤压,痛痒难耐,可他是宫廷内宦,规矩不能坏,他只能用锦袍捂住了嘴,闷闷地咳上两下。

须臾过后,他把一双眼憋得血红却是不敢再咳,只爬起来,弓了身子,哑声道:

“……奴谢过大人!”

“是我使性掼气,叫你平白受了苦,你当真要谢我吗?”许未€€苦笑三声,“人分贵贱,我这罪魁此刻要是为你抱不平,反而真显得是个洁言污行的混蛋了。”

“您放奴一条生路便值得奴叩首千恩万谢,奴今儿没磕头,倒是奴错了。”

许未€€道:“你不是个坏的。”

那秀气的内宦把头低下去摇了又摇,道:

“奴才就是奴才,皆是为了寻生逃死的贱骨头,哪分好坏善恶呐?彼时奴若同陛下道您与贤王欲弑君,您说他会信您,还是信奴?奴左思右想都不觉着会是奴这阉人。”

“我不知你城府深几许,这般听来却已足够叫我自惭。”

那范拂伸手扶他出来,驾轻就熟地拿来沐巾伺候他擦身子,那双眸子里的血丝淡了,叫他那双秋水瞳又变得清澈起来,他道:

“城府这般东西,奴有,可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可大人您不一样,您生了是锦上添花,不生亦是锻上乘锦绣,天壤悬隔,岂可比较么?”

“胸无城府,在这乱世就是瞎子一个。我瞧不清来路,匍匐于地,早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