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之玄愈说愈发激愤,竟踹开地上碍路的冠冕,要冲下阶去掐那安漓戌的颈子。
那宋诀陵虽被人在颈子上挂了刀,倒也毫不慌张,靴子轻轻踏着地,不知在等什么。他瞧着那余之玄的动作,忽眯了眼。
好生奇怪€€€€那人分明可以跑得再快些的,这样冲过去,何时才能到头?照这样看来,那人准会被近卫拦下的罢!
果不其然,那余之玄还没冲到安漓戌的跟前,安漓戌的近卫已把刀横在了他颈前。
那余之玄一下便止了足,但那面上却了无邃容,反眨闪着异样的兴奋与急迫,他又开了口,苦笑道,“安漓戌……你知道么?朕当年真以为你是来救朕的……朕真以为这无边苦海里有你渡朕……”
那近卫虽把刀拿得很稳,但一想到余皇的命被攥在了他的手里,便有些急张拘诸,生怕真犯下弑君大错。可他又忧心这疯君伤着了安漓戌,便只得咬牙撑着。
谁料那余之玄拿手轻轻地抚了抚那银亮亮的剑身,得逞似地笑:
“今日你们把刀剑架在朕的脖颈之上,是想拿阎王爷吓朕,可是……漓哥……”
那余之玄幽幽地唤,里头不知藏了多少缱绻,多少不舍,“你知道的……朕一点儿也不怕死,朕怕的是不能死!”
“阿玄!你听我说……”那被攥在手中的药瓶子“砰”的落了地,安漓戌神色仓皇,浑身战栗。
那近卫意识到什么,刚想将长剑移开,谁料那余之玄赤手握住了剑身。那近卫挣扎半晌剑却岿然不动€€€€他小瞧了这玩弓耍刀的帝王。
“别动。”余之玄笑说,似乎那血淋淋的、被刀嵌入掌心的手没生在他身上。
“这殿里头全是蛇血腥臭,朕磨去了蛇纹,终究拦不住蛇威。三年了,朝臣日日在太常卿府叩拜神明,朕却只能孤身于寂寂空殿哼唱《玉树□□花》!这荒唐日子该到头咯!”那余之玄咯咯地笑,叫人脊背发凉。
“朕翻遍了这余国的各个角落却寻不着安太傅的下落,没办法报答他亲授朕帝王心术与君子六艺之恩,可朕情真意切地谢你爹把将门骨摧成奴颜木,将清白子染成污浊虫!哦……差点忘了,朕还要谢你!”
“别说了!”那微弱之音失了这安太常卿平日里头带着的凌人气势,像是长街乞儿拿着破木碗跪求几枚铜钱的低低叫唤。
可那余之玄像是没听见,“我谢你将天子变作禁脔,谢你将有情人变作无情客,谢你绝我爱,断我脉,杀我妻,屠我子。你得意,你欢喜,你居高临下,你爱而不得!你好可怜!安漓戌,你想要的权、财、位,都有了。你放过我罢!”
那森凉话语没入了殿中的每一人的骨,揪着他们的心脏一通乱打。
“阿玄,你冷静点儿……”那安漓戌的脸色煞白。
那余之玄却笑着将脖子往那利得很的剑上倚,只听“€€”的一声,安漓戌眼底便只剩了殷红,耳畔还听那人言:
“这最后一课,朕给你上!千金易得,安定难买!”
眼瞧着那帝王就要跪下,安漓戌飞奔上前推开了那惶恐不已的侍卫,怒道:“滚!”
他接住了那仅剩几口气的人儿,好似搂着了坐在枝头观人间的神仙€€€€那人俄顷便会飘走。
“来人,传御医!!!”
“朕、爱、你。”那人吊着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放他们走。”
余之玄晃悠悠地伸手往安漓戌的眼上抹了一抹,将安漓戌那双漂亮得很的眼睛阖上了,好似死的人是他安漓戌,不是他余之玄。
“莫再看。”他道,随即垂下了手去没了声响。
“别走……别走!阿玄!你别留我一个人,别走啊!”
安漓戌阖着眼眸哭哑了嗓,像是那深夜啼血的望帝。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儿,一刻不停地吻那人的额,泪水稀释了余之玄在他面上勾出的两道血痕。
他被一寸寸绝望攀上,那手心传来的冰凉近乎要将他嚼碎吞没。
他一直都明白的,自他冲进书房替他爹拦了余之玄的刀剑,余之玄便百念皆灰。
是他亲手斩断了那人的满腔真情,捏碎了那人的一颗真心。
但那人又聪明得很,他一直都明白他安漓戌想要的是什么,明白如何能叫他安漓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