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不是他该干的事儿。
新官上任要见的是上头,哪是他身旁的属吏?
若是为了迎人,派一侍从小吏领领路也就罢了。何必为难他一压了满身公务的,站在烈日下侯人?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自打他刚赴任时起冯起便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往他头上抛,像垒稻草般往他身上堆。
而徐云承只管默默受着€€€€他要养家糊口。
那些俸禄是他撑起徐家的一根柱,身子可催,柱不可折。偌大的启州徐家,不复往昔辉煌,已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什么二叔、三叔皆是道貌岸然之徒,自打分家之后已不再过问侄儿侄女的生死。
于是徐云承便只得靠他自己撑起这徐府。
纵然他已将徐家在缱都的房屋田产变卖,也削减了家丁,但除了置办丧事,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等花销,一来二去也将积产耗去许多。
他只得在平州省吃俭用以换他妹妹与往日无异的生活,将苦渣嚼碎了往腹里咽。
可谁知缱都太后一唤,便将徐意清锁入了那宫墙。
正值三伏天,撑伞多少有些失了礼数,徐云承便空手在刺史门外候着。
烈日下的一袭深青官袍,被骄阳缀满了蝶黄。
约莫半个时辰后,街上热气才隐隐约约蒸出个人形来。
那人红衣似火,白面堆满了笑。他用一把红伞遮去了燥日,走得又急又快。
“这不是方才茶铺里那人儿么?这般瞧来倒有些精气神了。”徐云承心想,忽又一惊,“难不成他便是林询旷?”
思忖着,徐云承忙弯腰作揖,还不待他搭上一句,那人已伸手用伞给他遮去了阳,开口道:
“无缘无故作什么揖?就我这般破落户,也值得你曲意逢迎?还不起身,难不成是想我给你跪下么?”他握着徐云承的肩,将他身子扳了扳,“日烈,你杵这儿作甚?”
那人走的快,话说得也快,其中还捎着莫名的关切。
“候新官。”徐云承又矮了矮身子。
“姓林,名题的?”那红衣人问道。
徐云承点了点头,便被那人扯着袖摆朝前走,边走还边道:
“侯个屁!这些大官折腾人也不懂换些像样的招……嗬!我读了半辈子书就没见过这般荒谬的礼数。”
见门口的侍卫要拦,那人倒也不慌不忙,从容地自袖袋里拿取出任命书,风风火火进了府。他照着新官该循的规矩去拜见冯起前,还不忘回身叮嘱徐云承道:
“耽之,你于廊内等等我。”
这口气听着是没半点要同他商量的意思,徐云承只得点了点头。也不知林题使了什么招儿,平日里那总换着百种花样刁难新官的冯起,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将他放了出来。
那林题出来时还一副病弱的苍白模样,待合上了门又扫去满面倦容,轻快道:
“耽之,我是第一次来平州,人生地不熟的,你送我一程罢?这事儿冯大人准了,不过我想着,还是得问问你。”
徐云承一愣,应允了。
二人上了马车,朝这林功曹日后住的宅子行去。
林题见徐云承无言,开口笑道:
“觉着我这人可奇怪吧?一会瞧着像是病鬼似的,一会看着又似是无大碍,精神得很。”
徐云承闻言也笑了,“‘君知天地中宽窄,雕鹗鸾皇各自飞【1】’人间自有百态,哪里奇怪?”
“你当真通透。”林题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