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无意间偷听过祁缘骂王桓的话:“人家对你是赤子之心,你却良心换狗肺!到人家知道真相那天,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只是青樽不知道,那时候祁大夫口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像王桓有时候也分辨不出来,到底马是真的,还是鹿是真的。
王桓换了个姿势靠在引枕上,只觑了谢宁一眼便垂头继续他的雕刻。
谢宁拿着药碗边往王桓处走去,边道:“听他们说你这两日又着了风寒,入夜了也不知道把门关上,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在意,还有谁能替你保重?”
而王桓却始终没有抬头,时不时吹开那木雕上的碎屑,然后又是一番继续。
见谢宁已经来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他心中也只能长叹一声,抬头看过去,眯着眼笑着道:“这不还有小王爷替我保重嘛?”
王桓说着便放下手中零碎,将身子探上前,手已经快要碰到碗边,却忽然停下,玩味地笑了笑,看着谢宁说:“这两日忙着刻这小东西,竟不知手酸,小王爷可否喂我?”
谢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将药碗“啪”地落在了桌上。
王桓也不恼,自己伸手拿过碗,可就在唇刚碰到碗边时,谢宁蓦地沉声说道:“昨日我跟陛下说明了,过月我就回淮南,你到时候与我一起走吧。”
王桓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僵住,他缓缓将碗放回桌面,垂下眼帘看着桌面,明知故问道:“是朝廷上出了什么事,要走这么急吗?”
“这些你不必管,若你是不放心二夫人一人留在京城,待过段时间我回来接父亲与姐姐的时候,可以将二夫人也带上...”
“知行...”谢宁说话时也没有看向王桓,可王桓却打断道,“如今许卓为刚才被摘掉,朝廷之上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重整,山东淋北亦不安生,正是用人之际,文昕牛犊初生,尚且不懂...”
“是陛下!”谢宁忽然急躁,只是瞬间他却深呼吸极力按捺住心中怒火,才冷声道,“陛下身边文有陈丞相孟令君,武有连秋贺奉昌等人,并非缺我不可。而且回淮南亦是迟早的事情,我不过先行一步,也省得之后在被人赶着难看。”
见王桓没有回应,谢宁无奈合上双眼片刻,接着才微有严肃地道:“我也会去跟青樽说,你看着有什么要收拾,也别拖沓了。”
隔了半晌,王桓才沉声道:“你可以先跟我商量...”
“商量!?”王桓话音未落,谢宁却忽然猛地将榻上的碗横扫在地上,“啪啦”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后,谢宁一直隐忍下来的怒气骤然爆发,“那你之前三番四次赔上自己的性命做的那些事情你可有跟我提起过半字?你被送上刑场,我差点亲眼看着你被人斩首的时候我还是蒙在鼓里!这些种种你又何曾有与我商量过半个字?你现在还敢来与我说商量?!”
谢宁已经清楚王桓过去谋算行为,王桓是知道的。
自王桓醒来,祁缘自知自己身份已经是不能再瞒过王桓,想着如此时候再相见,也是只能落下你我尴尬。
所以他近段时间以来也再也没有前来探望,但就在前日却拖了杜月潜给他捎来信条一张,上面只落下四字:知而知之。
王桓得到那刻心中亦无太多波澜。
这个秘密是他亲手埋在地里,便是知道早晚会有一天,不过就是一场风雨,这个秘密就会被冲刷到世人眼前。
谢宁方才一番话,王桓甚至惊讶于祁缘竟在如此关头还尝试去替他保住最后一份黑暗。
话到及止,没有将陈圳以后的事情说出去。不过也是,就算杜月潜没有明说,祁缘心中所以为何根本已经了然于面。
祁缘要的复仇,不比王桓少。
就算自己的筹谋还未尽,明知接下来的风雨只会过犹不及,可是谢宁如今公堂对簿,他的心里却蓦地觉得一阵刺痛和心虚。
王桓垂头片刻,慢慢凑到床榻边,轻轻将谢宁的手握住,说道:“知行...”
谢宁纵使心中是怒不可竭,但此时却没有把手抽出来,他闭上眼连连深呼吸。
王桓这时缓缓将那小木马送到谢宁面前,温和笑道:“知行,你看这木雕像什么...”
“王桓...”谢宁这时候却缓缓把手从王桓手中旋出,仍旧闭着眼,沉声道,“你不用借此言他,我知道你很清楚地明白我说的每一个字,你愿也好不愿也罢,这次你必须跟我回淮南。”
“可是知行,”王桓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凝固,“我想做的事情还没做完,我不想这么快走...”
“你/他娘的还有什么没做完!”谢宁忽然睁眼,转头怒目紧盯着着王桓侧脸,“许卓为已经死了,沅陵侯府当年蒙的冤也已经真相大白,陛下也已经复了你沅陵侯的爵位,你到底还有什么没做完!?”
王桓始终沉沉地看着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是你,你甘心就这样离开吗?”
谢宁紧盯着王桓侧脸的双瞳中几乎要喷出火焰,王桓却依然没有回头看他,这时他又冷笑道:“从前门上落尘埃,尘埃埋尽江郎才。如今尘埃门前扫,江郎才应扫廷朝。在下自问一身才华,当年是因被奸人陷害才落得身败名裂无处施展拳脚。如今终得沉冤昭雪,而算得上天眷怜而尚未江郎才尽。在阎罗殿前走过一遭时,最惋惜的莫过于此生行于仓促,而未能留下生前身后名。曾经红衣惊才之名还未沦去,又尚且年轻,还是想在这名利场上试一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