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桓微笑着目送着谢宁离开的背影,屋门被关上那一会儿,迎面吹来了一阵晚风,王桓缓缓低头看着手上的赤子,脸上的笑容犹在,只是越发的冰冷。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接下来也是时候要学会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嘉荣十六年,四月十六,谢宁终于搬进了他自己的宅子里。
临近谢宁入伙那几日,青樽一直在家里马不停蹄地收拾着东西,王桓识时务不在屋里碍着他,倒也落得悠闲自在,只知坐在院中石桌边上,一口茶一口酥,满身清闲。
那几日青樽虽然在很勤快的收拾着,但每每经过王桓身边,都总是要放慢脚步,挤着一张苦瓜脸,却硬是憋着不言其忧。
终有一日王桓也忍不住,等到青樽又来到自己身边时,摇头吹开杯中茶沫,边飘飘然地说:“你要是愿意,要不要跟我一同过去...”
“我愿意!”
自青樽把心事都排空后,干起活来是更带劲。好几次祁缘过来替他把平安脉,看着二人之间鲜明的对比,心里一直在感慨,果然同人不同命。
直到这天晚上,谢宁派来的驴车已经停在宅子外面,王桓脸上带着面具,身上是一袭锈红,他手上只紧紧握住那赤子,青樽跟在他身后。
扶着青樽刚要踏上驴车的时候,王桓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视线中一片模糊,只有那越出墙来的一枝红梅。
他口中喃喃道:“总还是会再回来的…”
“公子,怎么了?是想到还有什么落下了吗?但也不是大事儿,要真落下什么青樽到时候再回来取便是了,只是别让小王爷等了...”
“你说的对,”王桓忽然回头,那□□上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对着青樽笑了笑,说,“新屋入伙大好日子,确实不应让小王爷久等了。”说着便走进了车舆里。
驴车踢踢踏踏地在胡八街上走着,王桓懒洋洋地靠在车里角落软枕上,听着青樽兴高采烈地讲着今早谢宁府前的热闹盛事。
“公子您是不知道,小王爷这是多大的面子,当今圣上亲派了李内侍出宫送来贺礼不说,连柔化的世子殿下也去祝贺了!说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柔化世子殿下呢,人们都说这世子殿下英明神武仪表堂堂,今日一见啊果然如此!我都得抬着头才能看到他脸呢...”
“还有还有,我今儿去的时候还瞧见了长白孟府的千金也去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你知道最巧的是什么吗?她到门口的那会儿刚好碰上了简家的公子,哎哟!这别说他俩自个儿了,就我看着都觉得尴尬呐...”
“诶诶诶还有就是...”
“诶我说青樽,”青樽着实是太兴奋,一路絮絮叨叨,扰得王桓忍不住揉了太阳穴,打断道,“你不是跟我说你今儿个就是路过,怎么的就把这些什么李内侍柔化世子长白千金的全瞧见了?”
“啊...我...我...我这不...”
就在青樽一脸为难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时,驴车忽然停了下来。
青樽立刻合上了嘴紧张害怕地左右顾盼,倒是王桓却缓缓闭上了眼,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二公子,”隔着纬裳,外面幽幽地传来了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这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也不来告诉我一声?好让我多派几个明校府的兄弟到您家门口给守着呀!不然又像当年一样,刚从牢里给人捞出来,新鲜气息都没吸上两口的就给人捅死了,那该多不好呀?”
王桓这时慢悠悠地睁开眼皮子,伸手轻轻掀起了帏裳,外面一片漆黑的他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这片漆黑中,一双闪着精光的目光向他这边投来。
他对着那头皮笑肉不笑地说:“许令君如此说来便是抬举在下了,在下如今怎么还敢当这一声二公子,不过就是苟且偷生的一介草民罢了,怎还敢劳烦令君挂心啊。”
“哈哈哈草民?”许卓为讥笑两声,又道,“原来如今是连区区一介草民都能入住王爷府,我这么一个小官的,倒是不配了。”
“小王爷不过可怜体恤草民...”王桓谦逊道。
“哎!你瞧我这脑子,”王桓话语未尽,许卓为却骤然讥讽打断:“听闻前两日春旗祭庆典上二公子遭逢意外落水,险些撒手人寰,小王爷多有同情也是在所难免,我这不过小小一官儿,还在这儿酸什么呢?”
许卓为顿了顿,马上又换了一副哀痛的语气,道:“二公子能活下来到今日的,也是着实不易啊,您可千万别再走当年你爹那条旧路咯!哎,说来您也是无辜受牵连的,你说,当年好好的一个侯门公子风光无限的,竟落得个生死不明,现在抱着一副残躯也只能在这京城里偷偷摸摸地过活...”
许卓为语气是情真意切一片肺腑,仿佛恨不得能够在王桓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达自己的惋惜感叹,可是这说话的对象却始终没有理会他,嘴角依然带着那淡淡的笑容。
许卓为透着这窗框见着他这般,不由心中闷哼,眼珠子一转,忽然又换了自责的语气说:“你瞧我你瞧我,这一见到旧人就忍不住多说的毛病可真得改,竟也没个分寸!怎么就老往过去不好的事儿上说呢?怪我,怪我!二公子啊,这要哪儿说了不该说的让公子挑起伤心事儿,我许卓为在这儿就给二公子您赔不是!公子您大人有大量的,有怪莫怪!”
“哪里哪里,许令君这是言重了,许令君顾犹在下的情谊,在下感激不尽,谈何怪罪一说?”王桓微微点头,依然是蓦然笑着。
“二公子果然气度不凡!这许久未见的,相请不如偶遇!我也还记得二公子您也是贪杯之人,也不知道二公子肯不肯赏个脸,不如就跟我回府一趟,我们来叙叙旧。我府里什么都不多,可这好酒还是不缺的...”
两辆驴车之间只隔着半人距离,许卓为说话的时候是一直觑着王桓,但隔着夜色也只是能看到那丑陋干瘪的侧脸,倒是王桓却一直微微颔首,这时他又缓缓说:“承蒙令君厚爱了,只是...”
这推脱之词都还没说完,街上忽然又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咦?这不是卢公子的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