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七月初二,自己竟昏迷了大半年。时节顾不得多想,又问:“半年前那场宫变怎么样了?皇上怎么处置的羯族人?二皇子和付贵妃有受到牵连吗?”
那伙汉人被问懵了:“半年前北边宫变了?兄弟,我们出门一年多了,不知道这些事情。”
“不知道?”时节恍惚,“……多谢。”
时节迷茫地在大堂转了一圈,转回前台问掌柜的:“我是怎么到这的?”
“一队北疆商人带你过来的。付了一年的房钱和饭钱,留下那个小哑巴照顾你。”
“那队商人在哪?”
“这就不知道了。我本来也不认识他们。”
时节的身体虚弱得很,如此动了两下说了几句话就喘得厉害,恰好那个哑巴小厮过来扶他,他便跟着小厮回了房间。
房里有面镜子,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时节惊讶地盯着镜中容颜大变的自己,发现自己连瞳色都不再是墨绿色,而是暗淡的灰。他不再是时节了,他还活着,可时节已经死了,他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就是时节的证据。
谁干的?刘俊!一定是他,除了他还有谁?
“哈?哈€€€€哈!”时节怪异地笑了,又怪异地落了泪。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时节摔了那该死的镜子,接着吐出一口污血,再次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节决定回去。他明白刘俊的意思,刘俊要给他自由、给他新生、要让他在新的地方、以新的身份重新开始。他偏不,他要回去,回到自己曾活过的地方,证明那些都不是梦,证明自己是真实的。他放不下过去,不想重新开始。
他离开那个客栈,甩开那个哑巴小厮,向长安城走。
走着走着他知道了众人的结局。金一瑜,图元,那些陪他出生入死争功名的兄弟、族人都没了。
走着走着,他听说皇帝一心修仙,不上朝,不问政事,整日在后宫喝酒享乐。
“万幸太子小小年纪才华出众,朝廷里也没有奸臣,百姓的日子过得还不错。”给时节讲故事的人笑呵呵地说。
当一个昏君,然后把皇位传给贤能的太子,刘俊的愿望实现得很好,时节恨得咬紧牙齿,口内一股血腥。时节真想立即冲到刘俊的面前,给他一刀,打他一顿,严刑逼供,让他把一切解释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如此对待。
无奈时节没有立即冲到刘俊面前的能力,路太远,而他连匹马都没有。他的身子也太弱了,总是生病耽误行程。他变得越来越苍老,越来越虚弱,越来越不像过去的自己。
唯一算得上好事的是他久病成医,不仅会看药方会熬药,连草药都能自己采了,加上从各路术士那里得的‘灵丹妙药’的方子,他如今也得了个‘鸿朗半仙’的名号,皇上不是喜欢修仙吗,他可以投其所好。
听说术士进宫伺候皇上并不是件美差,皇上整日昏昏沉沉,虽然吃丹药吃得勤却很少给炼丹的什么赏赐,而宫里那个总管太监重秋一向看这些术士不顺眼,经常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把术士们赶出去。所以宫里总是在招术士,去应召的术士却越来越少。
因此时节这种没什么大名气的术士也得到了进宫伺候皇上的机会。
进宫前太医们检查了炼丹的药方,太监们检查了时节的行李,确认没有伤害皇帝的可能后把时节带进了皇宫。
他不能四处张望,不知道皇宫有没有变化,他亦不太在乎这些,可能是因为常常体虚没有力气,他的情绪总是平和没有波澜,对什么都不太在乎。但走着走着还是觉得紧张€€€€他马上就要见到刘俊了。听说刘俊已经神志不清认不出人、记不得事情了,也就是说刘俊可能也认不出他来。那这世上怕是没人会认得他,时节这个人就真的死了。
时节的心口越发地疼,走到刘俊身前时已经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刘俊睡着,时节盯着他看。按礼仪是不许人这样直视皇帝的,但皇上不安礼仪做的事情太多,旁边的太监们并不管。
刘俊瘦了许多,苍白的脸颊向下凹陷,下人们把他的外表收拾得干净得体,却遮怎么也不住内里的腐败。
刘俊也过得不好。
他怎么会过得也不好呢?
时节很快有了答案:一定是重秋把刘俊折磨成这个样子的。他要想办法治好刘俊,然后把真相告诉刘俊,让刘俊杀了重秋,然后一切就会恢复成他时节想要的样子。
对,要先治好刘俊。不能让他再吃那些伤身体的丹药了,多吃些补品,多锻炼身体……
时节正盘算着,刘俊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悄然相会,时节心尖一颤,忘记一般人是不能直视天子的,他肆意地盯着刘俊的眼睛看,细数着其中的混沌、迷茫、与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