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靖之说:“陈大人是大年岁的人了,怎么还告我的状呢。”
“嗯,奉玄不累,不过是忙了点。”
第五岐低低的一声“嗯”直触人心底,酥酥麻麻,“忙了点”€€€€荀靖之不知道有多久没听第五岐这样带着一点情绪阴阳怪气地说话了,第五岐的语气像以往一般冷淡,又带着些外人听不见的慵懒。第五岐“嗯”了一声后,一股热意从耳际开始发烫,荀靖之猛然发现,他和第五岐离得很近,在黑暗中,第五岐的声音似乎就在他耳边。荀靖之说:“啊……哈哈……”
第五岐学着荀靖之的语气道:“哈、哈。我累了,就当陪我,这两天歇一歇吧。”
荀靖之被第五岐不冷不热的“哈哈”逗得笑了笑,第五岐想让他休息,不但要直说,还要在话里带点情绪说。光又落进了车里,荀靖之看着第五岐,光落在第五岐脸上,使得他的眼睛看着微微发亮,眼睫毛垂下了阴影,遮住了他眼下的小痣。
第五岐也在看荀靖之,眼神温和,似乎在等荀靖之说“好”。荀靖之在看他,他朝荀靖之轻轻挑了一下眉毛。
荀靖之好像在举着一把拉开的弓,弦紧易崩,他忽然想把弓放下了。他说:“知道了、知道了,明天一天,我绝不处理公务,一个字都不写。”
电光暴水,偶然相合,此身有限。
抛下身外事,不如彻底安下心来,休息一天€€€€
能多见几面,真是好事。
作者有话说:
嗯,今天也是荀靖之被第五岐迷得死去活来的一天。
第197章 渡河1
高平郡王雅好音乐,郡王的家仆请一位年长的歌人去郡王的府上坐一坐。歌人能弹琴,抱琴上了马车,高平郡王的家仆提着灯笼跟在车侧。
天早就黑了,街上少有行人,街边的水道中有鲤鱼用尾巴拍打水面,偶尔发出声响。
歌人问家仆,这是只有他去,还是有人与他同去?家仆说郡王只让他找一位歌人,没召别的人过去。
歌人说:“我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高平郡王的家仆笑他:“怕什么,我们郡王又不吃人。”
“我听说郡王不蓄家妓歌人,想必郡王不苟言笑,那肯定威严极了。郡王是知音之人,我唱错了,郡王能听出来。我当然要有些紧张。”
“老哥哥,你看你也是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了,按理说也该见惯大场面了。你这话说的,我们郡王是什么人,且不说我们郡王凶不凶,他就算凶,又不欺男霸女,你难道会更怕我们郡王这样的人?况且你不是见过我们郡王嘛€€€€上个月月末的时候,我陪我们郡王赴宴,是高将军的酒筵,我那天见过你。郡王听过你唱曲子,高大人又夸你什么曾经生饿行云饱了行云的,我记得高大人夸你了,这才找的你。”
“响遏行云……郎君过奖了。我已经开始变老了,当年声音好,如今哑了不少,唱不得高调子。”
“能唱就行。啊,我听说你以前住在建业,做过毗陵周家的座上宾,你怎么跑到会稽来了?这里可比不上建业吧。”
“我是在建业住过一阵,后来唱了一句不该唱的曲词,惹恼了人。”
“哟,你唱了什么,可是开了主人的玩笑惹恼了主人?你们这些歌人,有些人偏爱说些戏谑话逗人发笑,但是胆子大的时候,连主人的玩笑都敢开,非得挨了教训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不曾开谁的玩笑。那天唱‘春’字,我唱了一句‘如许伤心家国恨,哪堪客里度春风’①,一位大人说我扫兴,把酒泼到了我身上,说我有一身北风里的尘土气。建业……我不能留在建业了。以前我以为我可以唱一辈子曲子,后来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如以前了,我的心慢慢就冷了,就想来会稽这样的地方攒钱买一小块地,以后不唱歌了,种地。”
“那周家的人是什么小心眼的东西,难不成天天唱‘江南好’吗?好个屁。他周家过得好,我过得不好。你看你过得比我好,还想着买地,我是个仆人,不得自由呢。”家仆说:“不说那些,所以你不是见过我们郡王嘛,我们郡王绝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歌人说:“我哪里配直接见郡王,我不过是一个嗓子。我和乐人都待在屏风后面,我唱‘但使桃花艳’②,舞女在前面跳舞,她们能看见郡王,我只是隔着屏风看见了郡王的影子。”
歌人见过高平郡王两次,都是在晚上见的,他一直没看清高平郡王的正脸。除了家仆提到的酒筵,歌人还见过高平郡王一次。有一天晚上,在会稽郡首领都尉家门口,他见首领都尉送一个骨像殊绝的年轻男子出来€€€€自然是骨像殊绝,他只看侧影,也觉得对方英气逼人,对方长得定然不丑。
歌人见对方衣饰不凡,穿蓝罗缺胯袍,腰配象牙革带,气质也超群,于是知道他应该是一位大人。侍从牵马过来,那位大人翻身上马,单手拉住了缰绳,身形利落极了,腰身也挺拔。马跑动起来,他衣服上的金线熠熠生辉。歌人以为那位大人是一位武官,后来才知道那是能骑能射的高平郡王。
歌人说:“我在酒席上专心唱歌,只在退下去的时候听见郡王说了一句‘小王不胜酒力’,声音是冷的,郡王说完就没人敢劝酒了。郡王身边的婢女不用倒酒了,直愣愣站着。我看大家都怕郡王。”
家仆说:“老哥哥,我们郡王不爱和外人喝酒罢了。我们郡王的朋友来会稽郡了,郡王白天外出办公,晚上和朋友一起回来了,和朋友在家小酌。可好,偏偏有人不识趣,这时候来了,请郡王明天赴他的宴会。我们郡王说自己有客人,这两天只想在家歇着,婉拒了邀约,结果那人又要结交我们郡王的朋友,郡王这才让我找个歌人过去,你唱支曲子,他喝两杯酒,就把他打发了算了。”
“这位客人确实有些不识趣,郎君可方便告知这是谁么?”
“高将军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