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奢说自己姓贺。
再后来,他亲手杀了说自己姓贺的兰奢,因为……他们这对师生,实在是太熟悉对方了,兰奢大概一眼就认出他了,偷偷跟踪他。那时他已是房安世了。学生打不过老师,他一剑刺中了贺兰奢的心脏。
一心归命,不会疼的吧。
然而有人告诉他,在李瑰的军帐中,贺兰奢的哥哥曾说:他觉得他的弟弟出事了,有一夜他忽然心痛如绞,疼得从床上掉了下来,如同要死去一般。
疼吗?
兰奢疼吗?他不知道。
那天,贺兰奢终于不再跟踪他了,他把剑拿在手里,出现在他身后,小声叫他:“老师?”寂照转过身,一剑刺中了贺兰奢的心脏,贺兰奢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只来得及瞪大了眼睛,然后眼神变得涣散。
贺兰奢死在寂照的剑下后,寂照发现贺兰奢根本打不过他,这不是因为贺兰奢太年轻了……而是因为,有人削去了贺兰奢右手的一截拇指,他根本拿不稳剑。他把剑拿在手里,只是拿着罢了,他几乎不可能刺伤他的老师,大概也从没想过要刺伤自己的老师。
可是他的老师回身给了他一剑。
疼吗?
寂照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疼到无以复加。
兰奢这个孩子,总爱惹祸,这次是惹了谁呢?是谁如此狠心,削去了他的拇指。他抚摸贺兰奢的手指,那手指渐渐失去温度,变得僵硬。他砍下了贺兰奢的右手,埋葬了他的尸体,将他的遗物扔在了离他埋骨之地很远的乱坟坑中。
他已在军中任职,空余的时间不多。不过他记得兰奢深恨荀淳名一家,于是他抽出自己不多的时间,为自己的学生了却了心愿:他杀了荀淳名全家,连荀家的狗也没放过。
第165章 安世2
乱。
假房安世将自己的过去描述的很简略,他对第五岐说:“我本来没有名字,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四郎。我在小时候被卖给了沈朝南海郡王府,入了奴籍,做了仆人。南海郡王一家在高宗朝投靠了许朝,带了我这个家仆一起出逃。我和南海郡王的次子差不多大,南海郡王怕许朝先礼后兵,最终会害死他全家,所以调换了我和他次子薛叔莲的身份,想让我当他儿子的替死鬼。
“那时许朝的国势强盛,有一统天下的志向,为了拉拢南朝的将领,厚待归降之人€€€€南海郡王家归降后,没遭受什么算计,在北地过得不错。来北地时间久了,南海郡王越来越忧心一件事:他怕别人看出我不是他儿子。我那时年岁不算大,识字不多,懂的也很少,恐惧南海郡王的威势,向来害怕他,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不敢反抗。不久后,我乖乖听他的话,被他送到了佛寺里……我想吃肉、不想吃素,想穿丝绸织就的衣服,可我后来成为了比丘。
“我渴望还俗,渴望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南海郡王嘲讽我、威胁我、哀求我,告诉我我一辈子不要想离开佛门。我等着他死。乾佑三年,哀太子送了他一样大礼,他死了。或许我曾为他的离世而难过,但我感受到更多的是……解脱,没人能再管着我了,我希望还俗。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儿子忽然告诉我:不可能。他也当了出家人,名叫昙澈,他想活着、缩在一个角落里安安稳稳活着,他不能放我回到俗世之间,再次掀起一段旧尘。他说我若还俗,那我们二人就一同去死吧。
假房安世以寥寥几百字概括了自己的前尘,他说:“我的往事便是如此。”以这句话结束了对往昔的主动追忆。
第五岐问他:“我该如何称呼你?”
“叫我‘房安世’?你叫我‘薛叔莲’,可我真是厌恶透了这个人名。”
第五岐冷眼看向假房安世,说:“你不觉得自己厚颜无耻么?你偷窃了一个人的名字,据为己有。”
假房安世说:“我不做贼,我做盗匪,就是做坏事,我也做得光明正大,绝不畏畏缩缩€€€€我就是想用这个名字。我做房安世时,觉得快活,所以我便用这个名字。”
“你杀了他,又用他的名字,你真的能安心么?”
“我杀了他?你想知道真相?门外有人也有人想知道吧,门外有人在记事写卷,我听见写字声了。我罪大恶极,快要死了,所以我也不屑于再撒谎,因此,凡我说的,都是真相:以前那个房安世不是我杀的。我从未处心积虑谋杀他,我还救过他。”房安世扫了自己对面的第五岐一眼,说:“我会把事情都说出来,只不过……第五岐,你确定要让人一直在门外听吗?你确定要让他记下你父亲、你师弟等等等等你所认识之人的秘密,并且要让他们在文字中袒露人前、再次惨死吗?”
“房大人,是你丝毫不给逝者尊严,错不在我。门外有记事、有守卫,我不会让他们离开,也没有权力这样做。”
“好,你心够狠。那就这样办吧。房安世不是我杀的,他死在了外族手里。我说过,一切开始于一场临时起意。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阴谋阳谋€€€€你太高看人的行动了,人一旦行动,计谋就总是要出差错。我也是个人,做事同样有一千一万个疏忽,你抓住了几个,又借到了比我更强的权力,我这不是就被你送进大牢了。”
“他在乾佑四年,死在了大屏关外,是吗?”
“是。”
“你没有杀房安世,那你颔下的伤疤……不是房安世留下的?”
“不是,是你师姑阿那耆尽宁药师留下的。尽宁死了,我亲手杀了她,她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活人。凡事皆有因果,如果世上不曾出现尸疫,我不会知道杀人的感受,既然杀过狂尸,已生起过杀心……杀人之时,我便没那么胆怯了,事后虽然恐惧,但是恐惧不多。人的肉身与牲畜并无差别,都为刀剑所割害。”
第五岐径直掐住了假房安世的脖子。假房安世眼中充血,额上青筋暴起。他盯着第五岐€€€€
第五岐紧紧咬着牙,硬生生逼自己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