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睡不着,就穿上了衣服。洗漱之后,拿上了剑。
掀开营帐,帐外扎人的寒气扑面而来。奉玄挡了一下风,走了出去。
明月西斜。
卢州军血红色的军旗被凌晨的寒霜冻住,风吹过时,无法翻动。
师姐已经带着韦衡的骨灰离开了。
奉玄不知道要去哪里。
一个值夜的士兵问他怎么不休息,他说睡醒了。
奉玄问那个士兵:“郎君,你在的军中,有没有一位叫代旺的士兵?”
士兵说:“代旺……我和他以前都是少将军军营里的。他那个小孩儿,人挺机灵的,我知道他,我还认识他姐姐。他死了。”
奉玄愣了一下。
士兵说:“您也认识他吗?您看我问的,您肯定认识,要不您不问我。€€,在卢州,死个人是多大的事。他是病死的,死了好几个月了,不知道是干活的时候还是处理尸疫的时候……可能是处理尸疫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井里了,我只听他姐姐说他掉井里了,被捞上来之后就一直发烧。他姐姐还找我问军医来着。他有姐姐,帮他起了坟,我们还不知道要死在哪儿呢。俗话说得好€€€€宁作五陵狗,不当卢州兵。”
宁作五陵狗,不当卢州兵。
“郎君以前是雪练军?”
“是。”
“郎君可知道雪练军还有多少人?”
“八百。其实从白城郡到龙门所的时候还剩四五千呢。余丹那个王八蛋,他要是不偷袭少将军,我那些兄弟也不会白白折在龙门所。操他娘的,人都被人给杀了。到了龙门所我们又遇上了齐连淮那个狗贼€€€€我在龙门所里忙着守城,他倒好,忙着守我们,守吧守吧,守到最后,都得死!操!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气!”
奉玄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人都被人给杀了,狂尸倒是很自由,到处乱跑。
“您听说是带走少将军的头的人,我不该提这些事。您比我不好受。”士兵说:“您醒得这么早,出了帐子,是要去找您的朋友吧。”
奉玄猜佛子还没醒,只说:“嗯。”然后离开士兵,往佛子的营帐那里走了过去。
他只是想自己走走,不想叫醒佛子。他不想再听人提起“韦衡”这个名字了。他在噩梦里一次又一次看见韦衡。韦衡留给他无数场噩梦,可笑的是……最终他是保住了韦衡的头的人。
奉玄没想到佛子醒了。
等他走到佛子的营帐前,佛子撩开了营帐,叫他:“奉玄。”
“好友,你怎么醒了?”
“我听见你说话了。”佛子问:“昨夜你睡了吗?是一夜没睡,还是醒了。”
“睡过。”
佛子将奉玄让进营帐€€,对他说:“等我梳头。”
佛子已经洗漱过了,听见奉玄的脚步声,还没梳头,先撩开营帐见了他。
烛光落在佛子散开的头发上,佛子的发丝黑如鸦羽。
奉玄说:“好友,你也没有睡好,对不对?我说话时离你不近,可你听见我的声音了€€€€你睡得太轻了。”
佛子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心里有些乱,也挂念我外祖父。”
奉玄问佛子:“好友,你会做噩梦吗?”
“会。”
“梦见什么?”
“很杂乱。我梦见我姑母抱着我,我好像还很小,还能被她抱在怀里,可是我又梦见我姑母在雨里无助地哭……我想起齐连淮死了,我告诉我姑母,齐连淮死了。我在梦里也记得杀生剑割破齐连淮脖子时的触感,齐连淮的血溅到我的脸上,我因为杀人而感受到了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