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好友 饭山太瘦生 3355 字 4个月前

太子剩下的怒气全都攒在了卢州韦德音身上,一时不便发作,便在心里狠狠又给韦德音记了一笔,叫人彻查妫州内务时千万留意和卢州有关的事务,一有异样之处,立刻上报。

崔琬远在陈弋郡,他虽然不喜欢韦衡,却没有落井下石为难韦衡,事情发生后,除了给韦德音写信,什么都没有再说,也没有趁机向姨夫参奏韦衡。

韦衡许多年没有生过病,在雪里长跪,跪出了一场大病,烧了三四天才清醒过来。

韦衡发烧,被困在屋中养病。高勒本来应该帮韦衡遛狗,然而高勒走路困难,就将冲雪托付给了奉玄€€€€高勒常常跟在韦衡身边,韦德音恨高勒没能劝阻韦衡,让高勒自己去领罚,高勒领完杖责,就只能趴在床上了。

韦德音在范宁郡住了三天,安置好妫州流人后,亲自护送抚子内亲王去和戚屏、崔琬汇合,离开了范宁郡。韦德音与魏国公、第五内相皆有交往,来到范宁郡后,听说第五岐在范宁,特意与他见了一面。韦德音事务繁忙,奉玄有意避开她,也恰恰没有见到她。韦德音和抚子内亲王离开后,奉玄牵着冲雪走到城外,放开绳子让冲雪跑了半个下午,等它跑得尽兴了,这才带它回去。

走进府门,奉玄替冲雪解了绳子。高勒尝试着下地走动,走路一瘸一拐,冲雪看见高勒走路,学着高勒一瘸一拐走路,被高勒骂了两句,在高勒面前又装瘸走了几步,然后飞快地跑了,奉玄追着冲雪跑到了韦衡的门前。

冲雪蹲在韦衡的门前,歪头看着门。奉玄捏了捏冲雪的耳朵。冲雪看向奉玄,垂下耳朵装作自己没了耳朵,奉玄收回手,它的耳朵瞬间又立了起来,眼巴巴看着奉玄,于是奉玄又捏了捏它的耳朵。

奉玄想要敲门,冲雪直接拱开屋门进到了屋子里。

屋中燃着炭火,十分温暖。韦衡不喜欢在床上老实躺着,于是在一把摇椅上躺着,闭着眼睛哼歌,奉玄听见他哼了一句“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①。

山川修且广,韦衡却只能被困在卢州。

韦衡身侧立着一扇立屏,那屏风很有趣,画着一个躺在屏风前的小睡的人。屏风上画的屏风是一扇四折围屏,四折画了“生”“老”“病”“死”四事,自一个小童画至一座空碑。睡在屏前的人似乎正在梦游其中,一一经历生死,又或许正被困在其中,无法解脱。空碑寂寞无语,碑前老树横生,形如虬龙,挣扎着想要突破画纸。

冲雪钻到韦衡身前,用头去拱他。

摇椅慢慢地摇,韦衡依旧躺着,却睁开了眼,揉了冲雪一把。

屏风附近的香炉中燃着安神香,风将袅袅香烟吹散开。

奉玄这就打算出去。

韦衡说:“风冷,关上门吧。”

奉玄关上了门。

韦衡说:“怎么不理哥了。”

奉玄不想说话。他看不透韦衡,在长悲山上,有几个瞬间,他觉得韦衡从来没有考虑过抚子内亲王的死活,内亲王活着好,死了更好€€€€他们一起死了,就没有知道韦衡到底做了什么了。

卢州军救下了八千妫州流人,韦德音将流人分散开,为了防止他们在熟悉的地带聚集作乱,让士兵带他们分别迁到了离长悲山很远的郡县。那八千个流人里,没有李延龄的子女,李延龄的其他子女死在了长悲山上,韦衡杀了李延龄送来的两个儿子。

韦衡让贺兰奢一定杀了陈坪。

韦衡气色虚弱,长发未散,挽着发髻,身上只穿了两层中衣和一件灰蓝色的莨纱袍子。他从摇椅上坐了起来,问奉玄:“这屏风画得好看吗?”

奉玄说:“你为什么杀了李延龄的儿子?”

韦衡说:“我不能留下恨我的人。”

韦衡说:“尸疫是天灾、是人祸,人们恨室韦人,因为室韦人屠城,所以有了尸疫。奉玄,你知道为什么尸疫结束不了吗?”

奉玄说:“因为狂尸很凶猛。”

韦衡像是听奉玄讲了个笑话,呵呵笑了起来,他说:“因为这是天灾,也是人祸。有些人太蠢,有些人太聪明。以前有人以贼养兵,拥兵自重,现在有人用尸疫……李延龄这样的人太聪明,我必须要斩草除根。”

奉玄听不懂韦衡话里的意思。

韦衡看了一眼屏风,扭头对奉玄说:“我小时候活在关外的草原上,七八岁时,见过一个耍苟利子的人。草原上把演傀儡戏称作耍苟利子,那耍苟利子的人还会画画,耍完苟利子就画草原上的山和河。我娘带我去看耍苟利子,我看完耍苟利子又看他画了一下午画,他给我看他画的关内风光,洛阳、长安……很久很久,我以为,关内的山后就是长安,长安旁边就是洛阳。我娘曾说她在长安住过,经常看傀儡戏,我以前不知道长安什么样,就以为长安也像草原,周围都是旷野,我就那么想着,经常神游其中。等我看过傀儡戏、见到了画上的长安,就对我娘说,我以后想耍苟利子,然后画很多的画,把长安画下来带回来给我娘看,给我娘演傀儡戏,让她开心。后来我娘没了,我也忘了自己想要耍苟利子,想要到处走一走。”

韦衡说:“我不是一个从小就心怀大志的人,活着活着,我就遇见了很多事……越来越多人死在我手里,我也真是越来越看不清自己了。”

韦衡说看不清自己,奉玄也看不清他。奉玄忽然发现,他和韦衡并没有多么熟悉对方,其实他们认识的时间也并不长久,只有短短几个月。韦衡心狠之时,他感到身后发凉。

奉玄说:“等高勒的伤好了,我就要走了。”

韦衡问:“回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