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敛又擦了一遍额上雨水,说:“既行之,则勿怪他人咎之。”
秦书枫嘲讽地笑笑:“二郎,我和你共事多年,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有些话,我还是要当面问你。”
“你问吧,”赵敛看着他,“你早就想问了,非要拖到今天。”
秦书枫拱手:“国家储君,是选贤,还是从长?”
赵敛板起脸道:“储君非人臣所能论,你我又岂能在此议?”
秦书枫直白说:“太子殿下愚钝,九岁才能开口说话。今长到十六岁,仍满口胡言乱语,形似痴孩。论语尚且不通,何况周礼,这样的皇子,能做储君吗?”
“储君是官家定的,再如何,也不是我们可以随便动摇的。”
冷风不客气地吹过来,把地上的雨都卷陷进赵敛的衣摆。他感觉有什么在拉着他往下坠,压得他喘不过气。
“太子为立国之根本,未来做君的,若是如此无贤、无才、无德之辈,大周国祚危矣。”秦书枫面向他,将话说得再清楚,“我被罢兵权,没办法再在朝中说什么了,所以今日之话,我也敢大胆地告诉你。二郎,太子决不是未来国君之选,储君当立贤,痴障如何做国君。”
赵敛义正词严道:“国由士大夫与君共治,若万事只凭君定,要士大夫有什么用?”
秦书枫说:“此言差矣。王莽如何篡汉?安史之乱如何出?正是臣下之乱。君无能,臣必反之。臣不反,则民反,君命臣讨伐,臣得权而反。国无良君,天下必乱。”
不知不觉就走到朱雀桥。因暴雨,街上无人,说的所有话,皆被暴雨吞噬。
赵敛听秦书枫一席话,并不做辩驳。他说:“太子已定,不可动摇国本。”
秦书枫却说:“为人臣者,应以奉明君为首。”
“你说什么?”赵敛将信将疑地看向秦书枫。
秦书枫坚定道:“为人臣者,当奉明君。国无明君,臣必反之,那时天下不安,是臣之过,还是君之过?择明君,便是择盛世。只有明君,才能定世。”
朱雀河边又传来白玉馆的琵琶声,飘渺地,沿着河水荡过来。
赵敛遥观波澜的河水,和天边朦胧的墨画,说:“我知道了。”
“二郎,白玉馆的案子,你是查不下去的。”秦书枫轻飘飘说。
“你知道是谁杀了窈奴,是吗?你知道来龙去脉,你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秦书枫坦然,“正因为我知道,才让你不要再追究了。二郎的路还远,倘这一次,你咬着不放,以后的路就走不长了。”
赵敛深长地嗟叹:“为人臣者,当奉明君。我听过这句话。”
“人分三六九等,越在上面的人,越不把下面的人放在眼里。只有上面的感同身受地共情了,才会生真心去救底下的人。可上面的人又怎么能和下面的人共情呢?”秦书枫自嘲,“反正我从来都没有和那些人共情过,二郎其实也没有。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赢得下面人的欢呼罢了,因为这世上,还是下面的人多。”
赵敛撑着伞要往桥那头走了。他踩过朱雀桥的砖,再一次往白玉馆看去。
“是崔伯钧吗?”他说,“崔伯钧买了窈奴,要把她带到外州去取悦那些士人武夫。他在€€州买了数百、数千妓/女,把她们当做什么物什,随意地变卖。他也想赢得下面人的欢呼,他想要更多的权和钱。对吗?”
秦书枫不回答,只说:“国家打了这么多年仗,钱从哪里来?从下面来。没有好处,州县那些官吏地主凭什么给你钱呢?”
“难道外面就没有年轻的女子了吗?他们还会要€€州三十岁的娼/妓吗?”
“只要有女人,不管是八岁,还是八十岁。”秦书枫揶揄,“只要是女人,那些男人就要啦,他们抢着要。在那些地方,甚至有男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女人,他们怎么会在乎是不是三十岁?”
赵敛一听,忽然觉得周身都冷了很多。他自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恶毒了,可没想到,比他恶毒的大有人在。
“已经如此了,二郎,我们都没有办法了。”秦书枫叹息道,“这就是大周,这就是盛世之下,必须要有的牺牲。”
可赵敛却觉得,这是虚无缥缈、荒谬绝伦的盛世。
第209章 六十一四 树皆秋色(三)
今天还是中秋,但天下雨,赏不了月亮了,加上官家身子不适,也没有特地再在宫中设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