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久别重逢,话格外多。纪鸿舟问他近况,他一一俱答,好像原先没通过信。问他还不成,还要和边上的将士们解释,说他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又说他怎么到秦州来的,云云。
直到营帐里,没人盯着了,才稍稍自在一点。
这也不必强笑了,赵敛沉下脸,立刻想去看他心里挂念的谢承€€。
“你来秦州,有调令吗?”纪鸿舟赶紧问。
赵敛坦然道:“有个屁的调令,没有调令,我瞎跑的。”
“你要死了,你擅自带兵出城,擅离领地,是不是要死?”
“死什么死,不过就是追萧弼追远了,到了秦州,恰逢天黑,我就多逗留了一阵子。这也不行?”
纪鸿舟无言以对:“你别仗着有功就为所欲为,你这功说到底还是谢祥祯让给你的,猖狂什么呢。你敢猖狂,我还不敢,我还有家室呢,你不要拉着我一起死。”
赵敛推他一把:“别天天死不死的挂嘴边,我还不想死呢。阿昭呢?怎么样了?”
“醒了,伤口还凑合,就是人有些呆了。这可不能怪我没找人给他治,他原先就有旧伤未愈。”纪鸿舟看赵敛要跑,拽着他手臂就往回拖,“我真服了你了,你乱跑什么?人就在那儿也不能丢,你现在就去找他,干脆让全军营的人知道好了。”
赵敛转了一圈,到椅子上坐。他问:“人呆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机灵了,同他说话,他要反应很久才能答。医官说也许是伤到脑子了,有些忘事,过几天就能好。”
“忘事?伤到脑子?”赵敛又站起来,“可不能把我给忘了。”
纪鸿舟再拦住他:“哪能把你忘了?把我们忘了都不能把你忘了!晚点再去吧。”
赵敛同纪鸿舟坐在帐子里,没空吃饭,光顾着谈延秦战事。
纪鸿舟说:“曹规全原先就因赐婚的事情和谢祥祯闹不快,现在官家又把他们弄到一阵去打仗,我实在不解。将相不和,仗能打顺吗?”
“将相不和才好呢。依我看,官家分明是忌惮谢祥祯了,不想他位高权重,手握兵柄。如果我是官家,也会找个人来牵制住谢祥祯,防止天高皇帝远的,谢祥祯自立为王。”
“官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让谢忘琮和谢承€€管军呢?一个不够,还要再来两个。”
赵敛一颗一颗拨手上的佛珠:“一个太多了,三个最好。反正都是一家子,各管各的,等不要了,逐个再破。力分散了,总比力和起来好打。”
纪鸿舟恍然大悟:“谢家看上去是一家,其实内里未必团结。二哥你这样想,其实也有道理。”
其实这不是赵敛想的,是先太后、先父和先相公一起想的。而他只是顺着他们的意思继续做而已。
他拨弄珠子的手停了,说:“我不打算让谢同虚和谢祥祯争,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他捞出来的。”
“为什么?”
“谢同虚根本就不适合做武将,做武将只会把他原本的性子磨得一干二净。他满身是伤,到头来倘再被官家猜忌,怎么办?他本来就是负伤前行,从秦州到€€州,再从€€州到均州,又再来回奔波。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能要了他的命。”
纪鸿舟没说话。
赵敛又说:“我不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将来怎么样,我将来怎么样,这些都是要思量的。谢同虚根本就不是做武将的料,这条路走得越远,他越痛苦。”
“你想全身而退?谢同虚现在已经做了管军了,再想退,根本做不到。”
赵敛把珠子揉成一圈,揣在袖子里:“所以我要想个办法,让他全身而退。”
纪鸿舟倾身上前去,问他:“要是谢同虚不愿意呢?要是他舍不得丢下已得的权柄,又怎么办?”
“不会的。”赵敛从容说,“我足够了解他,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有办法走,他绝对不会回头的。”
“你太相信他了。”纪鸿舟无奈地摇头,“二哥,你把你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了。他和谢祥祯是亲父子,血和水,到底哪个浓?”
“血浓,可我也不是水。谢祥祯将来要怎么和官家斗,要怎么自保,这些和我都没关系。他本来就欠我一条命,我想把谢同虚带走,他凭什么拦我呢?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带走的。”
纪鸿舟说不上话了。他该不该责备赵敛执迷不悟呢?可他自己也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他也想带着程庭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