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以为这么多年来,我是在演戏?”朱怀颂挺直身背,“官家没唱完就接着唱吧,好好唱,唱一出举世无双的‘母慈子孝’啊。”
过了很久,李€€寅才起身恭敬朝朱怀颂行礼:“夜深了,臣恭送娘娘。”
“我怎么敢要官家送,这舞还没完呢,官家走了,谁来看。”朱怀颂慢悠悠往外走,“回回都是一样的舞一样的乐,官家看不腻,我已经腻了。”
李€€寅沉默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低头浑浊的酒,猛地把杯子砸到地上去。
酒水飞溅,淌得到处都是,那些宫人大惊,马上跪下来磕头谢罪。
“退下吧,都退下吧。”李€€寅疲惫地闭上眼,“下一回不要再让我看到一样的舞了。”
宫外略有声乐,顺着冬风飘进禁庭。
李€€寅步行回寝殿,四周清冷,除了灯盏与月,再不见光了。
月亮凄凉地挂在头顶,弯弯的,似一把能剜人的刀。
他怔怔看着,忽然说:“今日怎么不是圆月呢。”
韦霜华说:“回官家,月亮十五才圆呢。”
“是么?”李€€寅喃喃,“我糊涂了,都忘了今天不是十五。”
他沿着宫巷一直往前走,走了很远,将要路过一处小阁。
“前面是映杏阁吗?”他问。
韦霜华答道:“是。”
李€€寅迷茫地,要走到映杏阁去。他身后的黄门们欲跟着,却被他拦下:“我一个人走,谁都别过来。”
夤夜无光,愈往里走,黑夜里那些楼阁宫宇就愈看不清晰。分明昏暗,李€€寅却能辨认出阁里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顺着游廊往里走,他忽然听见一声:“二哥!”
映杏阁已经没有人了,是他在幻听。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了,他在哭:“不是我,不是我!”
“太子殿下薨了,太子殿下薨了!”
“白日里你去了哪里?你有没有见过你大哥?!”
李€€寅奔跑在满是花的游廊里,天很亮,亮得直刺他的眼睛。有很多无形的手要抓住他,要把他抓到更刺眼的地方去。
他躲在映杏阁的柜子里哭,他害怕有人找到他。他浑身都在发抖,他要把自己埋在柜子深处!可是很快就有人找到了他。
“二哥,你要做太子了。”
李€€寅抬眼,是爹爹打开了柜门。
“你大哥死了,你就可以做太子了。”爹爹轻抚李€€寅的脸,“你快出来,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李€€寅倒抽一口气,一头栽进黑暗中。他推开门,屋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竭力望啊、望啊,恍惚中,先帝与娘娘就站在黑夜里。
“老身奉先帝遗诏,辅佐幼君,全权处分大周军国事。”朱怀颂穿着天子冕服在黑夜里嗤笑,“除非我死了,否则这天下,永远轮不到你!”
李€€寅用力嘶吼,搬着架上瓷瓶就砸向朱怀颂。
碎落声“砰”地响起,太后与先帝身影骤灭。李€€寅猛然惊醒,原来一切都是他酒后幻觉。
“官家!”韦霜华夺门而进,“官家还好么?”
李€€寅痴痴地抱膝坐在地下:“这天下永远不会姓朱的……永远都不会姓朱!”
*
赵宅的宴会也散了。
酒过三巡,醉倒一片,达官贵人们喝晕了酒,连路都走不稳了,得人搀着才行。他们边走边唱:“好风光,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