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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仕谋近日本就辗转难眠,昨夜官家赐婚,更让他失眠至清晨。他看睡不了多久了,索性不睡,早些动身去上朝。刚打开家里大门,就见到颜辅仁在门外等他。
“你怎么来了?”他很意外。
颜辅仁说:“刚巧路过。”
二人互道早,道完又看彼此,眼下都挂着青,想必都是一夜没睡。
“培德看着憔悴,也是一夜未休吗?”
颜辅仁说是。
上马后,就前往皇宫。秋日里,天亮得晚,走好些时候都不曾有白光。赵仕谋心情不佳,对着天叹息道:“天也如此,不见光。”
“我昨夜想了一晚,确实觉得不妙。阿敬选尚长公主,拜驸马都尉,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还问我,此事你不是应当比我更清楚么?”
颜辅仁默默良久,说:“是坏事,亦是好事。”
赵仕谋望着他。
“与长公主成婚,便是官家姐夫。官家有心掌权,而太后无心放权。群臣之中,欲太后还政者,占一半;欲太后垂帘者,亦占一半。其中一半,是先帝崩后之新官,不承先帝恩情。另一半,像你我二人,是先帝旧臣,承了先帝恩情。如今朝堂虽不至成对立局面,可若是太后掌权过久,恐也生党派。现在官家想要的,就是两派分庭抗礼。以文制武,以臣制臣,与太后争权。而分庭抗礼的第一步,是擢用与恭权一般的武将,像谢祥祯,又如扬州之秦贯。此二人一还朝,都被官家封都虞候,移了禁军部分兵权。这是要你没有前路。第二步,是限制旧臣。阿敬有才华,便要束缚其才华,不准入仕。束缚了阿敬,顺带也是束缚你。这是要你没有退路。”
赵仕谋摇头冷笑:“文臣于我而言,实在不足道也。官家想要我没有退路,也应是束缚阿敛才是。断了阿敛的武官路,岂不是比断文路更绝?”
“非也。”颜辅仁道,“文臣治国,武将打仗,官家自然不想赵家从文。官家不动阿敛,我想有两因。”
“哪两因?”
“年纪尚小,功力尚弱。如若我是官家,可以留着阿敛,以他之力,钳制住恭权。”
赵仕谋诧异道:“你是说官家想以父子相争挑起对立,互相撕咬,两败俱伤,最后收权?”
“正是。不过此计稍难,能否成,另算;是不是用来钳制你,也另算。”
听罢,赵仕谋总算反应过来,大笑几声:“官家疑我?”他敲马而行,愈走,愈要发笑,“我与阿敛,阿敛与我,是决不会因朝堂之事相争的。你方才说,好事,是什么好事?”
颜辅仁骑马追上他,说道:“有了长公主庇护,将来如何,阿敬不会有难。”
“你以为将来会如何?”
“宠辱皆空,得失如梦,不过都是梦幻泡影。古今凡握有重兵的武将,能善终者,屈指几人而已。”
赵仕谋笑了两声,又掩了笑意。
他走了几步,说道:“我从未因为宠辱而喜愤,也从未因为得失而欣悲。我深知所谓荣耀,不过就是梦幻泡影。你说的是,我承先帝的情,先帝遗嘱,要我守住大周。而今兵戈未休,边陲未定,安敢因贪生怕死而止步于此?”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颜辅仁道,“千里江山,万载春秋,要想后世太平,就要先守边疆、定边乱、收三州。这是先帝的愿望,也是我与恭权的愿望。”
“我不敢嘲弄培德。吟诗诵词收复不了边疆,能平复西州的,只有刀枪!阿敬入不入仕,都不会对我的退路如何。我的前路、退路,一直都是兵戈。”赵仕谋缓缓向前去,“官家疑我,又能如何呢?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大周之事,兵权在我手里,他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若想反,早就反了。”
天未亮,不过四周灯火通明,倒也照亮前路。
颜辅仁心不定,走了很远,说:“如若官家执意以党制党,将制衡变成钳制,那便与先帝之法背道而驰了。”他还有一半话放在心里,便是:与我所想之明君策,也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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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朝,依旧有臣子提出赵敬与长公主婚约的不妥之处。
李€€寅甚是不满,被谏言官训得说不上话来。而朱怀颂帘后静听,等人说完,才悠悠道:“赵瞻悯曾是相公学生,其才、貌双全,如若因此不能入仕,倒也惋惜。”
众臣面面相觑,尚书右丞齐延永出列,道:“臣有话。臣以为,中秋之事已成定局,天子一言九鼎,如今又觉得不妥,那当时为何不劝?陛下所说的话,岂有反悔收回之说?那天子威严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