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的动作渐缓,将鱼咽下去,故作振作:“不疼。”
“我不信。”赵敛蹲着,很自责地去拨地上的草,愧疚说,“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强迫着留你到深夜,若不是我带着你闲逛,你也不会被罚了。”他手指划着地上杂乱的草,拨出泥土,捻在手心,很快就揉碎了。
谢承€€轻轻说:“与二哥无关呀,为什么要把祸揽在自己头上?”
赵敛还是拨土,苦涩地说:“谢小官人,其实我也并非旁人说的那般不学无术。我确实是任性骄纵一些,可应当没有那么坏吧。”越说,声音越弱,“我不希望那些坏话传到你的耳朵里,把我想成……”
“你都听到了么?”谢承€€直起背,不小心扯着伤口了,疼得抽筋,“你听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听到。”赵敛扶着他,“你别乱动,动了就疼了。”
“我不疼,你是不是在外面听见我爹说你了?”
赵敛摸鼻子,说:“是有听见一点。谢小官人,其实我们赵家一直都是在风口浪尖上的。我爹爹虽是太尉,可在朝中也不是全然好人缘,每日都会有人上奏说他坏话,贬低我们家。我是他的儿子,自然也逃不过他们的闲言碎语,无非就是说我‘不学无术’、‘嚣张跋扈’,全无世家公子的气度。我一直都知道的,那些叔伯,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其实我原先一直都不在乎,可是我唯独在乎你的想法。我并非是那样的人,你同我在一起这么久,也能看出来一二吧?”
他一下子说了好多话,谢承€€反应了许久,才说:“我知道二哥为人,一点都不坏。”
“我是这样想的,交朋友这事么,其实是强求不来的。我内心里是九万分想与你做好朋友,可如若让你为难,我也可以离你远一些的。其实也是我的错,是我这些年放纵,落得个不好的名声,你跟我玩,受了很多委屈和闲话。”
说罢,赵敛转过头,小心翼翼地说,“你要是觉得我不好,我们就不玩了。但我还会偷偷摸摸给你送吃的的,不让别人发现就行。”
谢承€€看见赵敛憧憬而胆怯的矛盾神色,说:“我没有为难,也没有觉得不好。”
他垂首,舀着碗中鱼汤,忆起谢祥祯。
月亮渐渐出来了,惨淡地挂着,月光变成蟹色的纱,撒一层在地上。游廊中,渐渐立了一个人影,连月光都没有察觉。
“二哥,你为什么喜欢习武呢?”谢承€€问,“只是因为太尉习武,所以二哥也承了父亲的愿么?”
“也许吧?”赵敛把刚才说的话忘光了,又来勾谢承€€的头发,“我们家世代都是武将,从我曾祖父开始就是了。他们都习武,我也不例外,反正我读不进去书,跟我家里人一样去打仗,也不错。”
谢承€€很纳闷:“去打仗?那会死人的,二哥,你不怕……”他不敢说了,又吃了一口鱼。
“你说死啊?我当然怕,谁不怕死?我以前也好害怕死,可转头一想,谁都得死,要是能死得轰轰烈烈一点儿,也不错。我还想着将来能和小官人一起上战场,我走你前面保护你呢。”
谢承€€打心里不信,但他还是笑起来:“二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嘴很甜?”
“嘴甜?”赵敛摇头,“他们都说我嘴碎。我是说真的,没有骗你,要有人欺负你,我肯定冲上前把他们揍一顿。不管是在学堂里,还是在战场上,我都不想有人欺负你。”
谢承€€无言了,默默好久才说:“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知己,就是该这样的。我不想你不高兴,不想你被人欺负。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七情六欲,人皆有之。谢小官人心怯刀枪,却又能化怯懦为勇,比我要强得多。”赵敛说。说完了,他又补充一句,“谢小官人是真的英雄,比我厉害那么多,我想追上你,不知道要多久了。”
谢承€€不解:“你为什么要追上我?”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保家卫国。我向往大周的山川明月,当然要为大周冲锋陷阵,就跟你一样。”
谢承€€黯然,他不知道该不该和赵敛说。
“二哥,其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习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刀。或许二哥心有向往,但是我没有。”他低下头,用筷子夹起鱼肉,又放下来,沮丧地说,“我没想好我为什么要习武。”
赵敛认真说:“没想好也没关系,有些事儿也不必非要有个所以然,要遵从自己的心。总之我肯定会支持你的,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对,我都站在你这儿。”
谢承€€望着赵敛闪着淡光的眼睛,说:“谢谢你,二哥。”
“谢我做什么,反正我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过一日是一日,自己开心不就好了吗?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好的朋友么?”赵敛从怀里掏出来个布袋,裹地严严实实的。他把布袋一层一层解开,有淡淡蜡梅香飘出来。
蜡梅和鱼、药争相比味,最终还是蜡梅更胜一筹。谢承€€被这安心的香味吸引,不由地凑上去,惊喜道:“蜡梅!”
“夏日里蜡梅香囊可不好买。本来前几日就要送给你,你不是没来么,我急死了。”赵敛把香囊塞他手里去,又道,“香么?比蜡梅花如何?”
谢承€€闻着,说道:“香,比蜡梅一样。”
“希望谢小官人得此香囊,也能忘却烦恼,所向披靡。”赵敛托腮,“可惜香味不长久,只有一个月。到时候我再送你,月月送,季季送,年年送,绝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