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耳朵听起了茧子,敷衍地靠在他怀里,一字一顿:“得位不正。”
卫戈安抚似的把人搂紧了,贴着额角亲几下,补充道:“天下离心。”
林晗沉重地闭眼,呼出口气。这八个字像是重锤一样,狠狠击打在他脊骨上。
王经说得有道理。君王是万民表率,纵然内里再污浊不堪,外在却始终要像个顶天立地的神€€,否则如何使得百姓景仰,四海归心。
文韬武略的太宗皇帝因玄武门一事致使天下哗然,子民离心,他本从未有过败绩,却不得不在内忧外患下选择低头,等到几年后才一雪渭水之耻。
“罢了。反正这事都不了了之了,我不想再听了。”林晗掩住嘴唇,眯眼打了个呵欠,慵懒道,“如今人在裴信那,檀王有个三长两短,要背黑锅的是他。穆思玄要是装疯卖傻,等他翻身了报仇,找的也是裴信。”
恩恩怨怨,交给他俩去计较吧。
卫戈眼神一动,沉声道:“他真在乎你。”
林晗磨了磨牙,立刻将他扑倒在被衾间,恶狠狠地亲。
卫戈按住他后颈,指腹轻缓揉捏,失笑道:“还这么精神,不如再来一次。”
林晗扶着鬓发,在锦褥上打个滚,与他并排躺着,叹了口气。
“王凝的事,让王经接着往下查。还有那几百万两银子,务必理出头绪。说不准能牵扯出朝中大鱼。”
卫戈出神地盯着帐顶,轻轻应了声。
翌日一早,林晗便忙着赴宴,挑了几件衣裳,在镜子跟前试了半天,始终不满意。卫戈也帮着他瞧,可惜眼光实在不怎样,选了件粉米的窄袖罗衫,颜色娇嫩,像姑娘穿的。
林晗赶他出卧房,独自对着穿衣镜站了半刻,换上一身天缥的锦袍。卫戈坐在外间用早膳,正塞了口小食,便见垂珠帘后人影晃动。
天缥雪霁,清绝无双。
他饮了口茶,赞道:“娘子好看。”
说罢,卫戈从怀里取出串绿玉髓坠子,系在林晗腰间革带上。
今日艳阳高照,天地好似熔炉,蝉鸣声嘶力竭。林晗乘马车出门,在大道上走了一刻,便被闷热暑气蒸得昏昏欲睡。
王家宅子在宛康西郊,周围有清波环带,开辟了数十道沟渠引水,垦地修篱,种出一片片青翠浩渺的竹海。
远远看去,苍山绵延,绿烟十里。
车驾驶上竹林小径,陡然寒气泛浮。林晗挑开车帷,好奇一望,道路两旁修竹参天,繁茂密匝,竹林前围着平整的篱笆,洞眼宛如编织精巧的渔网。每隔十来步,篱笆边竖起一根两人高的木杖,上悬六角灯笼,纸上绘着山川湖海、神仙异兽等彩画。
灯笼在粼粼的日光下晃悠不止,宅门外候着几个形容谦敬的仆婢,主人王凝立在他们前头,一听见马车声响,忙不迭领着随从迎上来。
车马缓缓停住,几列骑兵护卫左右。一骑飞跃而出,立在门帘右侧,子绡翻身下马,恭敬跪拜,朝轻晃的车帷伸出手。
林晗扶着那只手,慢吞吞下车,每走一步,身上环佩叮当清响。
王凝满脸堆笑,拱手拜道:“都护莅临,实在是蓬荜生辉。”
林晗抬眼一瞧,王家硕大的紫檀木牌匾在阳光下金辉熠熠。
他牵动嘴角,温柔道:“过谦了。”
王凝客套一笑,交手行了个礼,便做出一个请的姿态,领着林晗进府。
王家仆从众多,规矩地候在廊下,待主人和贵客穿过几道朱门,便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鱼群似的埋首游走。林晗七拐八折地走了许久,穿越数不清的庭院,游廊和花障,到了一处水阁跟前。
楼阁临水而建,楼外泊着几座三层小楼高的彩船画舫,入门悬着澄水帛,细长如丝,明薄可鉴,用水蘸了,散发出丝丝寒气,整个楼里都沁爽清凉。
澄水帛是外域奇物,价值千金,只有达官贵人悬挂在屋子里,用来消暑纳凉。除了这个,凉殿里铺着满室的湘竹席,坐榻处便再铺上冰丝€€。此物更是来历不凡,乃是冰蚕丝织成的,细腻冰凉,也只有王公贵族才用得起。
林晗在临水一侧入座,四周雾气氤氲,仿若云中仙境,原是水殿左右各设一轮水扇,源源不断地汲起活水,凭着扇叶转动,造出如梦似幻的水雾,弥漫在席位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