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问:“聂琢也去了?”
“就剩我了。”他咽了口胡饼,满面烦忧地盯着烛火。
林晗苦笑:“都怨我。”
“陛下别这么说,”赵伦劝道,“切莫因一时之仁,耽搁千秋大计啊。”
林晗饮空酒杯,低叹一声。他曾经和赵伦所说的一样,可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赵伦看他心不在焉,又让人添了几样菜,跟林晗推杯换盏,说些近来的琐事,不知不觉间,烛油已经烧得见底。
马奶酒并不醉人,却能像寻常的酒一样,勾起心中万千愁绪。结局便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赵伦拿着盏灯笼,送林晗回主帐。医生早就等在门外,背着药箱站在夜风里,长袍翩翩飘舞。他看见二人,先交手行了个礼,举手投足都是读书人的斯文劲。
林晗看病时,赵伦也凑在灯边伸着脑袋瞧。等看完了,他更是比林晗还着急。
“如何,可有大碍?”
大夫一脸难色:“贵人这是中毒了吧?”
林晗点点头:“先生对了。”
赵伦瞠目结舌:“这……怎么解?”
那大夫坐到灯下,取来笔墨纸砚铺好:“不急,先开张方子。”
桌案上书册堆积如山,医生俯首写字,好似整个人都被埋进去了。林晗随手拿了本书翻开,厚重的纸页里记满了小字,看笔迹是聂峥的,写着天南地北的货物,分门别类整理好,譬如金银宝石,珍珠琥珀,铜铁木材,香料牲畜等,后方标注了数字,各能折多少价。
林晗合上书本,闭了闭眼。他的将军,如今竟干起账房的活了。
大夫写好药方,端正地呈给他。林晗细细看了遍,有好几味药都不曾听过。赵伦挤到他身边盯了许久,纳闷道:“这个拂涅利参是什么玩意?”
林晗脱口道:“雪参。”
医生恭敬一拜:“正是。拂涅利是塞外番族之一,雪参最初就是他们带到商路的。”
“啧,晚了一步,”赵伦遗憾道,“早知道要这东西,让聂二带些回来就是了。”
林晗放下药方,轻声道:“这上面的药材都是名贵稀有之物,既求不得,那就听天由命。”
赵伦安慰他几句,便带着医生离开。林晗没有睡意,坐在案前翻书看。书堆里除了账本,还有些手描的图画,细致地刻画了月牙山一带地势,有些重要的地方用朱笔画着圈,旁边记着不同的姓氏。
他即刻意识到,这些大小不一的血红圆圈,都是战场。仅黑水河畔就有十一处。
三四天很快就过去。冰雪解冻,春汛来临,绿洲的野草越发青翠,才这个时节,已然翻起了海浪。
草原上蓝天高远,仿佛被雪水洗过,万丈光辉灼人眼目。这几日养伤的闲暇,赵伦就带着林晗到黑水河畔跑马,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驰骋,盼着他心情转好,不要憋出心病。
林晗唯一的心病就是聂峥。说好的三四天,结果都七天了,还不见归来的马队。赵伦起初还劝他,说迟几天正常不过,兴许是有事耽搁了,等到第九天仍杳无音讯的时候,连他也坐不住,整日站在营门口张望。
黄昏时分,若泽草原一片灿金的余晖,好似铁水沸腾的熔炉。两人立在辕门外望眼欲穿,黑水河奔腾而过,扑面的水汽犹带着寒冬的凛冽。
他们心照不宣,都知道出事了。聂峥一定是被什么绊住,连派个斥候送信都做不到。林晗没心思动晚饭,在帐中坐到半夜,连着熬了几天,约莫三更时终于撑不住,伏在案上不省人事。
不知过去多久,他被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吵醒。帐外夜风吹得正急,林晗披衣起身,帐帘便被人掀开,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直冲颅顶。
几个苍麟军浑身是血,抬着一人进帐。那日的医生紧跟在后面,喊出一串名字,火急火燎地吩咐人拿来。赵伦慌张地跟进来,脸色一片惨白,厉声将几个哀哭的将士赶出门。
林晗大惊失色,盯着床榻上的血人,慌忙扑到他身边:“聂峥!”
聂峥满脸是血,双目紧闭,艰难地伸出手,呼哧地喘气。喘的气多,进的气少,一看便知快要不行了。
他的手上也是血,筋脉凸起,痉挛般打着颤,腰腹的玄甲破了个大洞,露出个血肉淋漓的窟窿,几乎能望见脏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