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玉了然,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不是自古之理吗?况且,从前是我等误会官家了。”
吴敏重复道:“误、误会。”
李伯玉点了点头,以为他不曾见过陈娘子:“我等从前以为官家破格晋封一来路不明的女子为妃,又假称她是钦慈之族,恐官家重蹈真宗、哲宗故事,有损圣明。但我今日一见陈娘子,才知道官家之心。”
吴敏拿袖口吸了吸汗,眉头倒是松开了,但嘴巴也松开了:“你见到他了……不是,凤宾,你、你知道什么了?”
李伯玉道:“若非缘见,我亦难信大名府中会有钦慈后人。元中,你若见了陈娘子,必然也知我意。陈娘子面容与道君圣容颇似,想必血出一脉,根由亲近,这么一推,她必然是钦慈后人。官家这么晋封并不破格。何况官家特意选她为妃,必然是为了慰安道君之心?足见官家圣孝本乎天成,想必两宫之欢择日可结,你也不必忧虑。”
皇帝特地在大名府挑选钦慈的后人做自己的妃嫔,不是向天下宣告自己和父亲毫无芥蒂吗?李伯玉原本还想,道君身在金营,但双龙小印已经回朝,皇帝实在不想接回自己的生父又能怎么样?可道君做了二十年天子,朝中多有人受他的恩典……退一万步说,皇帝若对自己的生父都这么绝情,天底下谁又还敢效忠他?
他愿意和父亲和好,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李伯玉很是欣慰,然而吴敏的脸色却并不太好。
真奇怪,吴敏和道君的关系那样亲近,道君第一次下御笔的特例就是蔡€€请旨为吴敏封官。他本来都因为拥立皇帝做了少宰,却因为天家父子两个闹嫌隙又被扔了下去,好不容易才复位。眼下道君和皇帝和好,他不应该欣慰吗,怎么在这里流汗?
可能是衣服穿多了,李伯玉想。
不一会儿,皇帝换了件衣服出来,人也差不多到齐了。
中官将誊好的军报传发下去,冷气倒抽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在厅堂中。
最坏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宗望果然因为定州城的归属大怒,将宋使遣回,并且撕毁了和议,从燕京出兵,向南而来。
大家伙看向皇帝:我们都说要你好好想想,结果你一意孤行,现在出事了,你怎么办吧?
皇帝告诉他们怎么办:“朕要亲往定州。”
大家两眼一黑:“陛下,燕地离定州仅有四百里!”
但凡打输一仗,皇帝就会被人围死在定州城里!
当然,定州城一旦破了,就是中山破了,中山破了,围死汴梁也不过十天罢了。
去钱塘好呢,还是去应天府好呢,去升州,还是去益州?这真是四个难以抉择的地方啊!
可皇帝旁征博引、大言不惭:“曩者真宗皇帝出征之时,辽军三面包围濮阳,真宗皇帝亲自上濮阳城门督战,诸军皆呼万岁,声闻数十里,气势百倍,辽军闻之丧胆,方有‘澶渊之盟’,朕岂能堕祖宗之威名?”
大家张了张嘴,目光投向李伯玉,果然李伯玉满脸赞同,显然已经和皇帝通过气了。
好你个寇准转世!你真是一只野狐精、臭黑猫,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好东西,和褒姒、妲己有什么区别?
是立肃王赵炳好呢,还是益王赵€€?康王赵熹虽然监国,但大家好像对他不太熟啊?唉,嘉王,你笨啊,你要是晚跑一步,现在什么都是你的了!
陈美人也这样想。
皇帝和陈美人说这话时,陈美人散着头发,穿着窄袖褙子,手里正摆弄着一盏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鹤灯,也许是民间几十文钱的小玩意,仙鹤不像仙鹤,像一只吃满饲料的肥鸭子,陈美人也不嫌弃,要用生漆给鹤点眼睛。
皇帝也许觉得陈美人心情不错,试探着开口道:“我准备去定州督战。”
生漆凝固成一个黑豆子,野鸭子一边眼睛长了两个眼珠子,和舜一样成了重瞳帝王,陈美人没说话,用大拇指把生漆蹭掉了。
赵煊被他吓了一跳:“这怎么用手摸起来?”生漆又不是墨水,蹭到手上是要起疹子的。
持盈半天反应过来,伸出手让赵煊给他一层层地擦油,吸走指腹上的生漆:“你刚才说什么?”
赵煊给他擦油的手顿了顿:“我预备……”
持盈没听他说完,直接打断道:“哦,你去吧。”
赵煊的手顿了一下,持盈又叫人进来裁纸头做签子,赵煊问他这是干嘛,持盈微笑道:“不干嘛,你不是要亲征吗?”
人家把纸头裁好,持盈就往上写字,赵煊打眼一看,上头是他三个弟弟的名字,持盈将纸捏好,随便找了个插花的瓶子扔进去,就开始摇晃,摇了一会儿,他把那瓶子给赵煊:“倒一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