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煊笑而不语,持盈头一次看他对自己发坏,恨他卖关子,于是故意臊他,长长地“唉”了一声。
赵煊警惕起来,总觉得没什么好事:“爹爹何忧?”
持盈的话可怜极了,他今天一身白白金金的打扮,脸上又点了珍珠,敛起眉来颇为楚楚:“可怜妾退位以来,居处道宫,惟一听命,未敢犯分,陛下封禅盛典,妾却不能同去,此非‘贱妾茕茕守空房’吗?”
赵煊没想到封禅的事还没完,又看了两眼持盈的神色,见他似乎是真的想去,可封禅……
“我刚才就说了不去封禅!爹爹算不得‘茕茕’,亦没有‘空房’。爹爹从前就讲刘豫是个不识礼数的种田老叟,怎么现在听其他的话来?”
持盈道:“‘三辞三让’,这不是很正常吗?封禅这么好,陛下怎么不去呢?”
赵煊支应不能:“没钱!”
持盈看他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越来越开心了,直接慷慨解囊道:“陛下没有,我有呀,我给陛下出,只要陛下带我去,好不好?”
赵煊看他油盐不进,恰好此时马车停下,赵煊立刻跳下去,又伸出手来接他。持盈还得侧着头出来。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一条开阔的大道,相反,这条路还有些窄小。
大名府的人口并没有超过十万,在这一条窄小的街道上却挤出了熙熙攘攘的盛世感,无论哪里过上元节都是老几套,大名府是绝对比不过汴梁城的,可那种扑面而来的热闹、安宁,还是让持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赵煊和他一起站着,在一个稍暗的角落里,叫卖声、嬉笑声,食物的香气在花灯的映照下直上夜空,夜空中的月亮又圆又大,像一张饼。
地上有人在烙饼,天上还有人在烙饼。
接着衣袖的掩饰,赵煊拉住了他的手:“臣前日里来请爹爹旨意,叫爹爹下诏,命臣不许割弃定州。”
垂穗耳环簌簌动一下,持盈说:“定州是陛下的封邑,是祖宗之地,地势险要不说,定州的居民皆是陛下的孩子,陛下不割弃定州,虽有寒盟之危,但是……”
赵煊和他的双手紧紧扣着:“爹爹带我去清州的灵源庙里,那老丈曾对爹爹许愿,说要‘再做宋人’,他有恩于我父子,这世上多少有如他一样的人,我如果割出定州去,定洲城多少百姓要归于胡尘,每每念此,我纵怕金人之兵,却也实不忍心。”
持盈对他说:“陛下有仁心,是天下万民之幸,上天昭鉴陛下之德,定保我宗社无虞。”
赵煊看向他,月光底下,花灯底下,灯火阑珊的地方,他俩站着,月光照在持盈的脸上,好像整条街都光明了起来:“这条御街……”
“去年十二月,臣至大名府。天寒地冻、日出无光,臣在阵前擂鼓,又回得城来,行到此处之时,摔了一跤。”
“又摔了一跤。”持盈说,他的眉拢了一下,“怎么又摔了呢?”
赵煊叹了一声:“是有点丢脸,不知道怎么着,小时候走路没学好,总摔跤。”
持盈说:“那又是我的过错了,陛下。”
赵煊不说是他的错,也不说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垂头看向地上的青砖:“这里原本全是泥巴,没有砖石,大名府的老幼百姓听说我在这里摔了一跤以后,纷纷涌出来为我扫雪,他们用手捧土,还把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只为了让地面快点变得平坦、干燥,让我过去,让我不要再摔倒,兵祸消解以后,臣就命人重修这里的,百姓呼之为御街€€€€没有他们,我必然不得与爹爹相见,亦无有今日的、有今日的‘封禅’之说。”
他带着一点抱歉,诚恳地对持盈说:“真宗皇帝封禅,花费八百八十八万贯,修造景灵宫承接天书,亦颇耗百姓人力,如今诸大臣误我父子,唯有百姓始终奉养,臣实不忍心耗费民力,也,也实在没钱。爹爹若想祭祀泰山,臣,臣可以和爹爹……微、微服,不必、不必……”
他说到后来,又有点结巴,为自己不能达成父亲的愿景而难过。
持盈原本极受感动,泪珠已到了眼边,可越听赵煊的话越不对。
他看向赵煊通红、难堪的面色,抽出手来摸一摸他的脸,一边哄,一边好笑地喊他:“我的陛下小郎君!”
赵煊盯着地面。
持盈把他的脸抬起来,两双相似的眼睛就对视了。
“你还真的想过要去啊?”
赵煊愣在当场:“臣以为爹爹实在想去……”
持盈理直气壮地反问他:“我有那么不要脸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