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中人流熙熙攘攘,到处都是说话的声音和马匹的嘶叫,冬天里下冰雹实在太罕见了,大家纷纷都说从没见过这样的怪事,就有人讲起了去年的大雪,去年的冰雹,女真人骑着马扬着雪尘冲杀进来,冰雹砸塌了汴京的城墙,即使是百岁老人,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噩梦。
一个极端寒冷的冬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和女真人一起,降临在宣和十六年的冬天。
持盈和赵煊在檐下站着,人流挨挨挤挤的,持盈问他挤过这么多人没有,赵煊说没有,持盈得意地告诉他:“我挤过。上元节前后,东京街上的人比这还多一杯,全部围在鳌山灯前面,要踮起脚才能看到画。”
赵煊不说话,他想,你是和谁一起去的呢?刘玉华吗?持盈为她的死哭晕过去好几回,在正月十六的时候写词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他俩应该一起去看过上元节的花灯,那时候的月亮什么样?
持盈拢着大氅,但好像还是很冷,他把赵煊的手牵住了:“今年来不及了,明年带你去看。”
月亮不就是月亮吗,哪年哪月不都是一样的吗?早看晚看,能看到不就行了吗?东京城的月亮,和清州的月亮,有什么区别呢?
赵煊的鼻子忽然一酸。
持盈目向前方,好像人流、马匹,拥挤的行囊,灰扑扑的雪泥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一样:“以后咱们都可以一起看。”
赵煊拉紧了他的手,持盈侧过身看他,他拉着赵煊在走廊里穿行,下冰雹导致大家都在这里挤着,更有甚者就地一坐开始摆起了摊,卖一些自己用不到的旧物、土物,还有卖衣服、鞋子的,持盈走到一个伞摊面前,问摊主要买伞。
摊主见他穿得好,外头又下雹子,不撑伞绝不能到外面去,于是坐地起价到一百五十文一把,赵煊直接准备付钱,持盈却笑着说:“你这汉子好毒,两把伞而已,怎么卖得这么贵?”
赵煊万万没想到他还会杀价,忘记把钱收回去,摊主眼疾手快地拿了赵煊的钱,强买强卖给了他们两把伞,共计三百文,并且耍赖说找不开了,怎么办吧,可以多拿几把伞走,随便拿。
就是把他整个摊子上的伞都拿走,也抵不了那一块银子。
赵煊懒得和他计较这些,可持盈一直走到外面了还在埋怨:“你给钱那么快干什么?”
赵煊给他撑伞,他们抛开侍从,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不断有车马来投靠驿站,冰雹啪、啪地击打伞面。
赵煊说:“我又没有零钱,不管怎么样都是那个价格。他找钱我也没地方放。”
他能记得带钱就不错了!
持盈道:“哪有出门带这么大块银子的,你要是买吃的怎么办?”
赵煊心想,买吃的就买,找不开就找不开了,要找得开干什么?他也不在外头吃东西。
持盈见他久久不回答,以为他是心虚,逼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和人杀价才这么快付钱的?”真奇怪,杀价这么好玩的事,赵煊怎么不爱玩?
赵煊说:“不是。”
持盈不信,他把赵煊腰间的钱袋拿过来翻找,里面果然有金子、银子乃至于珍珠,就是没有一点零钱。
持盈不信邪,在里面拨啊拨,拨了半天,终于给他找到了一文钱。
持盈可算找到了罪证,大张旗鼓地把它捏出来,晃到赵煊跟前去:“这不是零钱吗?”
赵煊把他的手拉下来,怕露在伞外面被冰雹砸到,又要他把钱放回去,持盈不肯,和他闹着玩儿:“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赵煊无奈地说:“这是零钱。”
持盈要吃他的错处:“小郎君,你刚才骗我是不是?认不认错?”
他得意地看向这枚铜板,他得寸进尺的本钱。
然后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崇宁通宝。罕见的崇宁通宝。
赵煊十五岁那年,他送给赵煊的压祟铜钱。
他年少时写的瘦金书挟着二十年的风霜扑面而来,持盈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把这枚钱放进赵煊的钱袋里。
他贴着赵煊,声音轻轻的:“我冤枉你了呀,小郎君。”
为了表示补偿,持盈知错能改,决定带赵煊去一个地方。
赵煊的心总是被他一惊一惊的:“爹爹认得这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