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个月以后,忽里的到来。
忽里来找持盈,发现持盈正拥着毛毯坐在窗边的炕上看书,燕京的雪大得像席子一样,将窗棂堆满白色,却一点都没有吹进来,惊动他的眉眼。
小炉上煮着一壶茶,屋子里还有两只燕子,持盈和燕子说话。
“我爹爹问他:‘本朝祖宗皆爱惜天物,不忍横费,如此靡费,图做甚?’€€€€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了?”
“他说:‘人主若能以尧舜之政,泽天下之民,虽竭天下之力以充奉乘舆,不为过当。守财之言,非天下正理。’€€€€你也对我说过这话,是不是?”
忽里听不懂,而且忽里保证燕子也听不懂,于是忽里打断了持盈,开了一个无害的头。
“雪、雪真大啊。这里也很、很漂亮,比起你在汴、汴梁的宫殿、殿,如何?”
持盈合上书本,他没有谦虚,很直接地说:“不如。”
忽里点了点头,很承认这一点,虽然他没有见过汴梁的皇宫:“你、你想回去吗?”
持盈直截了当地问:“你替谁来说话?”
忽里说:“你、你的儿子亲、亲征,收收回了真定府,他愿、愿意出很多的钱,把你、你要回去,我觉得很、很划算,但斡离不、不、不愿意。”
但他发现,持盈并没有对赵煊御驾亲征的消息感到惊讶。
持盈只是用手把书捏紧了,又把眼神掠到窗外去,天这么冷,雪这么大,像一年前那样,赵煊会滑倒在雪地里吗?他想,赵煊不和他说自己摔倒在地里,是不是怕丢脸呢?
他那样的要面子,要尊重,可我是他的父亲啊!
“我想回去。”
持盈垂下眼睛,他不在乎忽里是不是宗望派出来试探他有没有死心的工具,即使是宗望本人来到面前,他也要说这样的话。
“我想回到我家里去,这一点绝不会变。就好像我们南朝有一个叫苏武的人那样,他流落在异域二十年,渴了就喝雪水,饿了就吃毡帐,放羊的节杖都秃了,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心志。”
“还喝雪水,吃、吃毡帐,放、放羊,我们不养羊!你放什么?斡离不对你,很、很不错了。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俘虏是、是什么样的。”
还用脚走回去,忽里心想,他可真会说大话啊,听斡离不说他根本不知道东西南北怎么分,他一个人走,走着走着说不定就会走到会宁府去自投罗网€€€€南朝是不是有这样一个成语?
“你、你和这个叫苏武的人,一样吗?”
“我和他一样。即使我老了,变成一片落叶,也要腐烂在南方的泥土中。”但他面上浮现出一种自嘲的笑意,“不过,有一点不一样,你说的苏武,是受到了无妄之灾,我是自作自受。是我的德行有失,上天才对我降下惩罚,使我到了今天这个境地。”
“你、你不喜欢这里。”忽里说,“但这里很、很好了。你有什么还不、还不满意吗?”
持盈告诉他:“南朝有一句话:‘函车之兽,离山必毙;绝波之鳞,宕流则枯。’即使是嘴巴里能吞下车的巨兽,离开了山林,也会死亡;即使能够横渡江海的大鱼,离开了水流,也会干涸。这里并不是不好,但我想回家去,那里是我的山林、水流。”
忽里站起来:“其实你留在这里,没有、没有什么好处。”
宗望不应该再和赵煊打仗了,赵煊甚至没有管西路,直接向东而来。金国继承了辽国的土地,已经够不可开交的了,他们必须要确定究竟是谁做皇帝,完颜€€,完颜宗磐,甚至是宗望自己。
忽里离开了这个院子,来到了宗望的书房,发现宗望也在看书。
忽里吓了一跳,他说起女真话来很流利:“你认字了?”
他凑过去看,宗望只是在字上画圈,被他画圈的每个字都长得一模一样。
他不认识那是什么字,索性抛开来这个疑问。
他坐到宗望的对面去,开门见山:“我刚刚去找了赵持盈。”
宗望把书合上:“你找他干嘛,他在干什么?”
忽里说:“他在对着燕子说话,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我觉得你应该把他送回去。”
宗望说:“他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你少听他的话,他打仗不行,但骗你就和骗小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