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儿子,又有一颗泪水滚了下来,滑在宗望的手指上:“我也对不起他。”
宗望把他拉起来:“你有什么好对不起他的?”他想起持盈把赵煊留在汴梁的事,但那又怎么样呢?皇位都给他了,赵煊已经是皇帝了:“他是你儿子,为你死都应该。”
持盈只摇头,他不说别的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是很模糊地说:“我对不起他!”
宗望皱着眉,他隐约觉得这种愧疚是有内情的,可树叶簌簌地落了两下,不远处有歌声传来。
山下渐次第露出一个人来,他扛着柴薪,提着食盒,唱着歌快步上山。
持盈也因此听清了他的歌词,那是一首持盈很熟悉的歌,他起驾回銮,自镇江出发的时候,江楼上的歌女也曾经唱过一样的歌。
“喜则喜,得入手,愁则愁,不长久。欣则欣,我两个厮守;怕则怕,人来破斗……”
第91章 翠华转关山重重 玉辇游暗恨迢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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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步伐健朗、毫无老态的樵夫。
宗望把手放在了腰间,是一个预备出手的姿态,这里毕竟还没有走出南朝曾经的领土,宋军的骚扰从未停止,宗望要带他出来之前,已经派人将山底围得水泄不通。
这樵夫出现的就很可疑。
可持盈见他短褐右衽,又唱着歌谣,显然是宋朝的遗民,便上前一步,挡在宗望身前:“老丈,你是什么人,何故来此?”
樵夫见他面色哀戚,一副文士打扮,身后又有个辫发垂肩、耳戴金环的异族人,有些害怕,连连告饶:“官人,我老汉住在山里,不知道官人在,不能来。只是逢得节庆,砍完柴以后来祭祀先人的,愿得官人饶恕!”
他指了指持盈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持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果然有一座小土包。樵夫说:“这便是我爹。”
每一寸土地都是有主人的,如果要往土里面埋人,要付向土地的主人支付另外的价钱,于是很多人会选择抛尸或者火化遗体。火化有悖于道德,抛尸又会造成瘟疫,持盈因此大力推广了漏泽园,可清州遥远,漏泽园还是没有办到这里。
因此,除了火化、抛尸以外,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到山中去,找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埋葬亲人,只要没被山的主人发现就行。
持盈远望,见石头上果刻着几个汉字,便知他说的是真话:“我等在此,惊扰你先人了。丈人请吧,我等下山去了。”
宗望听他的话,将腰间的刀收进鞘中,准备和他一道走。
可那樵夫见宗望久不开口,以为他不通中原话,竟然大着胆子挽留持盈道:“你……官人,官人是宋人吗?”
持盈没有说话。
他唯恐自己一说话,引起宗望任何不必要的怀疑,连累了这樵夫。
可没想到樵夫看了他良久,见他穿戴光采,不似凡人,又满脸泪痕,像个被强掠来不情愿的样子,竟上前去握住他手,问道:“我在山中时,听他们外头人讲,金人掳了咱们道君皇帝北去,莫非……”
“不是!”听了这话,持盈顿时一慌,抽手道,“不是……”
樵夫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官人‘不是’什么?”
持盈还以为那樵夫认出了他,一听这话才明白过来,樵夫估计是看他衣着像个衙内公子,以为他知道“道君”的消息,故而大胆发问。
于是心下稍定便道:“道君身在东京,为何会至此地?想来是谣传,因此我说‘不是’。”
樵夫若有所思道:“看来是他们放出话来骗人的。真是坏种!”
然而面上的神情却松快了一点。
他又接着问道:“官人既然是宋人,何故在此地逗留,不向南走?难道是不知道这地方已归了金国吗?”
持盈低头道:“我……”
那樵夫了然,想他应该是某座失陷城池的官员,投降了金国,被俘虏北上,于是叹气道:“唉!唉!国家多难呀!”
持盈默默不语,他觉得这樵夫身在落陷之地,毫无功名,却还是关心国家大事,像是传闻中的伯夷、叔齐那样,便有些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