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玉坐在马扎上,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但不说话。
连李伯玉这样的人,也愿意接受赵煊的不孝,愿意让他将错就错,假装持盈正在延福宫吗?
那满朝之中,还有谁愿意接受太上皇的回归呢?
意识到这个事实以后,蔡攸的腿不晃了。
他严肃了面容,张了几次嘴巴,找了一种柔和的语气说话,或者说乞求。
“我愿意死,只是我有些话要对陛下说,说完我就死。”
李伯玉还是不说话。
蔡攸搜肠刮肚,他很多年没有体验过这种低声下气求人的感觉了。
好像从来也没有过,蔡€€就算有过仕途不得志的时候,但那不得志是对于蔡€€本人来说的。在很长时间里,蔡攸作为他的独子,在家里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即使到了天下鼎贵聚集的东京城……有持盈在,他何须有求人的地方?
因此开口也是磕磕绊绊的:“我从前帮过你,对吧?你被贬官的时候,是我救的你,你记得吗?”
李伯玉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太学生在宫前广场质问他的话语。
宣和十年,李伯玉登进士第,座师就是蔡€€。
在蔡€€的提拔下,他很快升官至太常少卿。
但他很快就发现,蔡€€此人引诱天子、舞智弄权,绝非善类,他下决心要和蔡€€恩断义绝€€€€很快,汴京大水,王甫联合林飞白,说太子失德,引起大水,要求太子登坛悔罪。
李伯玉上书《论水灾事乞对奏状》,直言太子无罪,并指出蔡€€、王甫等大臣任由大水漂浸民居,并纵容下属侵吞救济款项。札子送到皇帝处,蔡€€说他“危言耸听、不合时宜”,将他贬去了闽南。
这后来也成为了蔡€€的罪状之一。
皇帝要罢蔡€€的相,蔡攸出力最多,他亲自为李伯玉昭雪,先提议他出知秀州,再让他回到中央,历任台谏。
谁都清楚,蔡攸的“恩典”,不过是为了扳倒父亲顺手施为的。
但李伯玉点了点头。
蔡攸看见他点头,内心忽然大松一口气,语气有些急迫。
“我知你是清正之人,我今日恃此旧恩,并非要为难你,是真有要事要见陛下。外面人要我死,我知道你难做,我并不是想活着€€€€”
“你可以告诉我。”李伯玉说,“若说出要情,你纵然死罪难逃,家中子孙也许还有活路。”
原来我犯的是祸及子孙的罪。蔡攸恍惚地想,可你们怎么杀我的全家,我是皇帝的伯哥,皇帝是我的小叔,你要怎么杀我的全家?
“我不告诉你。”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否决道,“我不相信你。”
“那这事一定不利于国家。”
蔡攸听见这句话,又回到了那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他教导李伯玉:“国家是赵家的国家,利不利于国家,赵家自己做主,你为什么要管呢?”
李伯玉沉默片刻:“是道君的事吧?”
这回轮到蔡攸不说话了。
李伯玉问他,语气不重,只是有些筋疲力尽:“你们要把国家祸害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呢?”
蔡攸发现他头发有点儿白了,好像来镇江的时候就白了。
他张了张嘴,他想说这国家是持盈的国家,现在是赵煊的国家,他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关你什么事?可他又有些心虚,金人在黄河边上虎视眈眈,他把持盈劫走,险些倾覆社稷,怎么能不是“祸害”呢?可谁能想到完颜宗望会……
他原本只是想借宗望的兵马,让持盈重新做皇帝的!只要持盈做回皇帝,一切都可以和原来一样€€€€
“北顾之事,并不是出于道君的本意,不干他的事,是我们胁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