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待臣殊遇,臣……”下一句该是杀身陨首不能报偿了,可要是真乐意为了这赵王君死,他现在这是在干什么?话说回去,他赵家自己家的江山,事到临头了,这赵持盈自己兀不肯死,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
果然那理直气壮的要求下一句就追来了:“天时人事,理合如此,只当日欠一死耳!”
你自己先死€€€€都不要你死,你但坐镇汴梁城上都不敢,怎么好要求别人死?
这话说得宗望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和持盈挨得很近,甚至偏过身体去摸了摸持盈马前的,那一对在流血受伤的燕子。
“药师煞忠南朝。”宗望说,“事已至此,叔叔还是不要生气,受他的水洗手吧。”
郭药师为他南下的掠夺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让郭药师向持盈请罪,只是为了让持盈开心一下罢了,有什么好折辱人家的?
持盈的目光掠向那两只燕子,忽然有些伤感,他凝视着郭药师捧着的金盆,水鸭、鱼儿在里面摇摆。
郭药师抬头看到他的眼神,立刻膝行至持盈马前,将一盆水捧起。
持盈用手沾了沾清水。
时隔光阴,他手上的那一滴水珠,终于溅到了郭药师的额前。
“你未尝抗御外敌,却收功甚厚,我将你豢养至此,酿成大祸,此乃天谴我罪,与你无涉。”
他不再看郭药师,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张着嘴,唧唧哀叫的乳燕:“羽毛飞禽之属,喜生恶死,与人何异?这双燕,为猛禽所伤,行将就死,也知哀哀求怜,何况于人?你投降金国,我不怪你。”
可你将我的兵马、粮草、驻地都一一告知他人,巨细靡遗,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你?
持盈吞下了这句话。
他要杀了郭药师,怎么杀呢?
他得想个办法。
金盆上浮起两粒沙石荒草,游弋在鱼儿的尾间。
那是从持盈手上褪下的。
郭药师将那盆水放到眼前,持盈的手已经抚在了马鬃上,水泽亮晶晶的一点。
他忽然仰起脖子,将盆中持盈拿来洗手的水一饮而尽,饮罢痛哭道:“臣实有负上皇恩德!若有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他在宋国的时候,持盈命他擒拿天祚,他也是这样回答持盈。
耶律阿果,是我的旧主,我如果为了新主杀了旧主,也太不是人了!
持盈果然深受感动,在金盆之上加赐他一件珠袍。
“我国被你贻害至此,今日事属他人,徒可奈何?”不知道宗望有没有感动,但持盈显然语气舒缓了许多,“你自归去吧!”
郭药师不肯走,他弯腰,将背上的荆条挑高,奉给持盈:“臣心中有愧,请上皇责罚!”
持盈不接他的荆条,只叹息道:“伤人者,人恒伤之。我使荆条责打你,难道不会伤害我自己的手吗?”
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些悲悯的圣人意,郭药师想,他虽然号称道君,不会就此羽化而去吧?可他分明不是什么出尘的仙人,分明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一朵富贵花罢了!
这道君皇帝,即使深陷此地,还忘不了优柔寡断、心慈手软的臭毛病,抛弃他果然是对的……然而他又有些发呆,赵持盈对他还真的不错!再没有对他更好的了!
他的儿子安国告诉他,金人将很多自己的士兵混入常胜军里,并且希望掌控这支军队。
可持盈在的时候,他几乎是异姓王的待遇了,何曾有这样的委屈?持盈给他军饷,他自己还派军队做生意,可谓是盆满钵满,但现在……
唉,算了算了!
“你既已归顺金国,便从今以后忘怀旧恩,专心侍奉新主吧。”
持盈抛下这句话来。
郭药师陪宗望演完戏,长出一口气,逃也似的告退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