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振一见赵煊已经知道全事,顷刻间流下泪来,他指摘赵煊。
“道君回銮半年,陛下便与闻政事,五日一朝,陛下忘记在东宫日夜忧惧之日了吗?陛下忘记这是为谁所赐的吗?陛下今日坐此天位,难道是道君心甘情愿给予的吗?官家难道想做唐睿宗吗?”
“就因为朕还记得东宫之事!”赵煊指着他,“不然,你第一次对完颜宗望通消息的时候,朕就该杀了你!怎么还会有今日的事情!”
第一次宋金议和,持盈身在镇江,百官麇聚于南方。宗望退兵,过黄河之南时,李伯玉曾经提出要刺杀宗望,追击金军,然而奇兵一到,却发现宗望早有准备。
这是程振给的消息,赵煊知道,赵煊很早就知道。
程振绝不后悔。
如果宗望被杀,宋金再起战争,持盈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宫,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退位?如果金国要为宗望报仇,又起战争,到时候国都不能自守,那赵煊就完了,赵煊完了,他也完了!
就像这一次一样,赵煊让持盈开始参与政事,那迟早有一天,会听取持盈的意见,那起用持盈的旧臣,不就是立马之事了吗?
朝廷只有那么一些官位,不是你的就是我的,就好像树上的叶子一样,树上的新叶子要长出来,旧叶子就得落下去!
持盈的旧臣一旦起用,被削弱权力的不就是他了吗?
他不让持盈滚蛋,不让持盈彻底下诏废除赵煊,彻底和赵煊撕破脸,还能怎么办?蔡攸和赵焕不过是昨日黄花,难道真的能在宗望的支持下,打过汴梁来不成?
然而赵煊已经宣布了对他的审判,他发现自己这位学生也是有主意的,他叫两个宰执来,却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听取他们的意见。独夫€€€€独夫!他以为自己的学生会和父亲不同,然而,独夫!
“我父子为你所误,以至有今日离散之事!”赵煊说。
黜程振为观文殿大学士,责临江军居住。
程振被王孝竭送下这座假山,他回头看去,天子的身影在帷幔中晕开,那只鹦鹉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到了他的肩膀上。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延福宫。
赵煊把目光投向了李伯玉。
他坦诚地说:“他将你出兵的消息,送给宗望,我一开始就知道。”
李伯玉没有说话。
赵煊说:“你曾说朕‘养德东宫十余年,令名天下闻之’,因而死谏道君,使他传位于朕……其实朕并不比他好。”
刻薄寡恩的新天子,任性妄为的新天子,难道他不知道吗,宋金第一次和议的时候,正处在完颜晟暴卒的时刻,粘罕、宗望要回去争权,无心恋战,就应该乘胜追击。
但他没有,他把金人送了出去,金人也许会问他要土地、金银,而父亲呢,一旦让父亲喘过气来,父亲会在南方另立朝廷!
李伯玉无数次为他感动,说此生何幸遭逢明主,社稷将安,日月将明。
可是他和父亲有什么区别呢?
赵煊说:“你与程振不合,上札子请去,太学生陈东纠集万人伏阙上书,你知道朕那时候在想什么吗?”
“€€€€朕在想,几万人为你上书,让朕任命你做宰相,你的威望,岂不是比朕还要高?”
“臣与陈东素昧平生!”
赵煊说:“朕知道。朕亦知道你好。”
他的语气平淡,仍然木着脸,这是他在东宫很多年里最常用的表情。
“你辞官南下那一天,朕原本命内侍将你宣押,是道君对朕说,你好,要留下你。”
李伯玉听到他声音里面的乞求,他惊讶地抬起头。
皇帝罢免程振,然后对他说,自己是多么的刻薄寡恩,多么忌惮他,然后告诉他,是我的父亲€€€€我原本要你走,要你无法伸展抱负€€€€是我的父亲,他说要留下你。
我父亲他对你有恩典,他帮助过你,所以,现在,请你附和我吧,请你帮助我,把他救回来吧!他的语气竟然是乞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