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望向持盈望去,而持盈还在发呆,他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金银、衣物、器皿的归属,也不在乎宗望和杨均吵什么,他的面上只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思念。
他没有说谁对谁错,他只是不在乎,不管是打着补丁的宗望,还是拥有了金山银山的宗望,只要是宗望,他就懒得下顾。
宗望讨厌这样的脸色,又在心中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你这些衣服拿走!上皇既然在我军中,就该换上我国的衣服。”
杨均大惊失色,决计想不到在和谈没有崩裂之前,宗望敢给持盈易服:“什么?你敢!”
宗望有什么不敢的,两个女真士兵听他的号令上前,触及到持盈袖子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给你换衣服!”宗望心中终于快活了,持盈的面色终于为他改变了,装什么呢刚刚,撕了信,还摆出一张臭脸来,他发现这位上皇陛下可真是的,好言好语就换不回好脸,只要恶下声气……
士兵还要上前,杨均连滚带爬,扶抱在持盈身前,不让人碰到持盈的腰带衣袖:“你大胆!这是上国天子,皇帝生父!你安敢如此,不怕天谴吗!”
宗望冷笑道:“你们宋国割给我土地,却又抢回去,还敢再叫什么上国?容留你们国家存在,已经是我的仁慈!”
杨均还要抗辩,宗望便将他拎起来,一脚踢到边上去。
杨均仰面跌下,痛得大叫一声。
在这样的惨叫声里,宗望微笑道:“他们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亲自来给你换?”
持盈瞳孔紧缩,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宗望的可怕,这是一个杀过人的将军、首领、异族人!他喜怒不定,而自己的性命在他的手上,现在,此刻!
持盈胡乱摇了摇头,吓得说不出话来,可心里还记着杨均,手下意识向前摸索,找到杨均的腰,把他的上半身扶起来,又去看他的脸,果然自额头上破了好大一道,血洇洇地往下流。
持盈给他擦了擦额头,然而血已经在杨均的眼帘底下了。
血激发了他的怒气,杨均破口道:“三镇原本就是宋土,我朝何错之有?你还敢掳掠上皇在此,必如封€€长蛇,灭亡无日也!”
宗望就算听不懂什么是封€€长蛇,也听得懂灭亡两个字。
他从士兵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刀来。
持盈将杨均抱在怀里,不让他再说话,手护在杨均的后背:“小郎家中还有父母,暂且屈节,休再说话了!”
“忠臣事君,有死无二!臣不复顾家!”
杨均要挣开持盈,血又在持盈的衣服上滚了两圈,“我家蒙陛下恩遇,得还国都,上皇是陛下之父,安能受此辱?”
持盈想捂住他的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傻呢?他还那么小,他青春年少,凭借这场出使,来日也可以平步青云,怎么好就交代在了这里?
赵煊对他好,他却回报给了自己!他如果今天死在这里……
死!他为什么不怕死?死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持盈看到那刀身极其害怕,可他内心就是笃定,笃定宗望不会动他,他把杨均挡在身后,求情道:“郎君!”
宗望的刀果然停下来,然而没有收回去,刀尖指在持盈胸前的一寸。
持盈央求道:“我闻郎君在军中,人称为‘菩萨太子’,仁慈慷慨,冠于天下,他不过是一个半大稚子,郎君为何不饶恕他?”
宗望端详持盈的面容,总算又有表情了,是不是?他痛恨持盈方才那样空空茫茫的,发呆的神情,他宁可去迎接一百个人轻蔑的大笑,也不要这样的表情。
他在舌尖咀嚼持盈的话:“‘菩萨太子’?€€€€你知道我,是不是?”
女真在发流之时,原本信奉萨满,灭辽之后,释教流入,宗望因面相和善,故有此号。
持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
宋金合力攻辽,宗望南下,生擒辽主,追击张觉,发动了第一次攻宋战争,与粘罕一起,东西两路合并,刚下辽国,又跨过太行山,跨过黄河,来到汴梁城下。
但也仅仅知道于此了。他看到宗望有些期待的神情,搜肠刮肚道:“我与你父通信之时,他素说你之英勇仁善。我怎么不知道你?”
宗望喃喃道:“你一向记得我,对不对?”
持盈就知道这么两件事,但事已至此,他绝对不可能问“我应该记得你什么吗”,只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