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宋宣和遗事 周扶 2856 字 4个月前

持盈骤然沉默,良久才道:“那官家为他复相了吗?”

那股橘子的香气还在他的唇齿,然而却品出一股艰涩来:“没有。他上书辞去,我亦未准。因此他直接走了。”

持盈道:“他是个有气性之人。官家罢他之相,叫他如何做事呢?”

他在赵煊怀里动了动,侧身和他对视,忽然那目光就有些慈爱的感觉,好像赵煊还是一个小孩,做出任何不对的事情,都可以被原谅。

赵煊想反驳他,又有一点想哭。他想难道你对蔡€€不是这样的吗?宰相又怎么样,敢以民意胁持君主,就应该罢去,隔段日子再提起,告诉他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向你学习的,不是吗?

持盈的语调仍然是和缓的,像幼年时的歌谣。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臣子,自然希望君王礼遇他。然而咱们是天子,天子,应当视有用之臣为手足,无用之臣如犬马,失责之臣如草芥。”

“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无用,什么又是失责?”

“你是天子,谁利你,谁就有用;谁不能利你,谁就是无用,谁妨碍你,谁就是失责。戎虏拥兵,困扰中国,第一利害之事是消弭兵祸,那李伯玉便是有用的,天上的鸟还未打尽,官家何以藏起良弓?‘不痴不聋,不做阿家阿翁’,郭子仪平乱长安,其子郭暧醉打金枝,代宗都不降罪,今日李伯玉不过性刚而已,官家何不再用他呢?”

“李伯玉要我死守社稷,绝不出奔,爹爹也要我听他的吗?”

“那官家更应该用他了。”

赵煊给予了他一个疑惑的目光,持盈笑道:“李伯玉不叫官家出走,防的不就是我吗?官家亦知我南幸之时,本不打算禅让,是李伯玉固请坚求,我才为之,他这不是有从龙之功吗?”

赵煊道:“爹爹这话说得很贤良大度。”他可听说李伯玉提出要皇帝禅让的时候,皇帝喊了殿前班直侍卫进来,要打要杀的。

持盈道:“如今不贤良也不成了。你若要提点他如何为臣,好歹等退兵吧!”

赵煊看他一眼,分明是个什么都懂,但事不到临头不去做的样子,丢了羊才知道补洞,烧眉毛了才知道去扑火€€€€还不是他自己亲自去补、去扑。

然而持盈又去够一个橘子,赵煊推拒道:“不吃了。”

持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自作多情,谁给你吃的?”

赵煊以为他饿了,也不再管。

然而这橘子转头就让持盈给了李伯玉。

干干净净的一只,橘络都给剥干净了,由王孝竭放盘子里呈给李伯玉。

是时宰辅陛见,持盈坐在主位,赵煊居其左,两把椅子挨得极近。

李伯玉刚坐上船,就被一堆内侍不分青红皂白地拉了回来,晕头转向、悲愤交加之际,又见了这宣和旧天子笑吟吟地看他,差点以为时光倒流了,险些撅过去。还好这福宁殿的摆设素得不像这位旧天子的作风,他才惶惶然醒过神来。

持盈拿手帕擦手:“凤宾一路渴了吧,吃个橘子。”

李伯玉伏地,只称罪,称不敢。

持盈就不说话,赵煊开口道:“卿骤然离去,所为何事?”

李伯玉道:“官家惑于人言,于臣不得无疑,又不令臣得去,不知此何也?”

赵煊默然良久:“国事冗杂,是朕日前失言。”

李伯玉原本只是台官,受他恩遇,超品提拔,以为知遇之主,因此赵煊猜忌于他,他更为痛苦。

然而得了这样一句安慰,纵使他平日性刚,此刻也落下泪来:“臣闻上古之时,升平大同,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臣等无能,竟使官家宵衣旰食、忧劳至此,实是死罪。可金虏谋又南来,狼子野心,不可不战!臣仍然请战,伏请官家圣断!”

程振听他直接和赵煊说起正事,阻拦道:“李公!你要以军国之事,相累道君吗?”

竟是要持盈走的意思。李伯玉见状也住了口,只伏在地上。

赵煊难得开了金口:“照睿宗旧例,报与道君知道。”

程振大惊:“官家!治生于一,乱生于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