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煊把手抽出来:“我不走。”
他又补充:“爹爹也不走。”
持盈被他执著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有少年气性,说服他道:“即使是宗周天子,也有平王东迁。唐代疆域,较我朝广大多少?可依然是国都六陷、天子九逃。卧薪尝胆、包羞忍辱古自有之,你何苦挣扎一时的气性?”
“汴梁如果被攻陷……”持盈的话都说不出口来,汴梁曾经有过多少归降的君主,“‘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辰君,咱们岂能将性命放在别人手里?”
他站起来,他要把赵煊一起拉起来,然而赵煊他拽不动。
赵煊问他:“童道夫为爹爹经略西北,很多年了吧?”
持盈悚然一惊:“你什么意思?”
赵煊勉为其难地对他笑一下,提了提他平直的嘴角。
持盈立刻改口道:“去东南,那我们去东南好不好?东南有长江天险,咱们去杭州,去明州,去应天府!南迁,咱们南迁好不好?”
赵煊问他:“蔡€€少年鼎贵,建第钱塘,蔡氏族望,尽在东南。爹爹造下花石纲以后,还敢再去东南,依仗的是什么?”
持盈惊道:“你还是不信我?童道夫已经死了,蔡€€也被你流放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以为天子是什么?”
他说:“天子,兵强马壮者为天子,咱们赵家的皇位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吗?童道夫死了多久了,你还忌惮他?真心依附蔡€€的人有几个?蔡€€给他们好,他们才听蔡€€的,你给他们好,他们照样听你的!东家是吃饭,西家也是吃饭,你就为了这点小事,要死守汴梁不成吗?汴梁怎么守得住啊?”
赵煊的眼睛波澜不惊,持盈知道了,他忌惮谁。
他忌惮的,是出了汴京以后的自己。金人围住汴梁了怎么办?可以议和,可以割地,但赵煊只要把他关在这里,就还能做皇帝!金人可怕,在赵煊眼里,自己比金人更可怕!
他推开门,高喊:“陈思恭€€€€陈思恭!”
陈思恭不知道躲在哪里,然而很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持盈回头望一眼赵煊,赵煊的面色仍然是那样,波澜不惊,他坐在椅子里,甚至只坐了左侧的一半,另一半刚刚是持盈坐着的。
他对赵煊不好,是他让赵煊失却庭训,才有了今日的祸患,他一二十年地冷淡赵煊,才让他宁可在这里相信天意也不离开。
“你送来的那个箱子呢?”持盈问陈思恭,“从前我和……被你放在侧阁子的那个箱子呢?”
陈思恭“啊”了一下:“道、道君?”他以为持盈疯了,这箱子里面是什么,这一对父子又是什么关系,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持盈急得踹他:“带我去!”
门扉大开,陈思恭去看门内赵煊的神色,然而赵煊的神色他看不出什么来,只能带着持盈去开那个箱子。
木箱打开,陈思恭刚想问持盈要找什么,持盈已经躬身探进去,在这一堆惊世骇俗的淫具里面胡乱翻找,他刚想提醒持盈,这得洗洗再用,而持盈像拽什么似的,拽出了一副细长而精致的,黄金手铐来。
陈思恭清晰地看见上面还有五色的宝石,勾花的纹路,这手铐拿来铐谁的?他来不及想,持盈已经拿起它就往外走,陈思恭追在他后面喊:“道君,道君!”然而持盈走得两只袖子都吹满了风,鼓起来了。
陈思恭追到门前,持盈反手关上门,他撞了一鼻子的灰。
“官家怕我像上次那样,是不是?”持盈因为快走了一路,甚至气息还不平稳,“官家怕我走,是不是?”
赵煊还没来得及应答,持盈已经上前来了,喀哒两下,他先用手铐铐着自己,再去铐住赵煊。
赵煊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右手的手腕上已经被圈上了,持盈蹲在他脚边,袍摆逶迤一地。
他的左手,霜雪一样的腕,烫上了这只黄金镯。
“汴梁没有天险,贼虏南侵,我们守不住的。官家和我一起出幸吧,我发誓永远不离开官家了,一步也不离开,官家像这样锁着我吧。”
持盈说,他的面容,好漂亮的面容,好像被高烛禀照的海棠花,光亲吻着他,而他正在乞怜,向自己的儿子,他的手放在赵煊的膝上。
“一直锁着我,咱们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
乐不可极,极乐成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
他徜徉在极乐欲望中二十年,导致了这样的哀景与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