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见他一味地只求饶命,不说一个字,便道:“你若说与我听,我就放你回家。”
然而这话并不能打动小宦:“奴不敢说!奴有罪,奴愿死!如今要死,只死小奴一个,道君要是再追问下去€€€€”
“我再追问下去怎么样?”
“再、再……”那小宦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手上的劲道一松,正挟制住他的两个太监已经悄悄撒开手去,延福宫的领班谭世绩对他微微撇了撇下巴。
他终究是没“再”出来什么东西,而是直接向延福殿中的一根大柱子撞去。
众人为保自身,只能眼睁睁看他冲出去,将一颗头撞在柱子上,白花花的脑浆与红彤彤的血相映流了一地。
持盈的目光追逐着他,只听见“砰”的一声脆响,就好像是夏天开西瓜似的,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上次见这样的场景,还是……还是,还是他十三岁时,哲宗皇帝铁了心要废孟皇后。内侍梁从政借机大兴冤狱,拷杀宫娥、内侍几十人。那时候他从拱辰门过,恰巧撞见裹尸体的草席中,滚出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来€€€€
这小宦红白相间的头颅还没来得及和他对视一眼,陈思恭已经扑上来捂他的眼睛:“别看,别看!”
持盈又气又怕,在一片黑暗里仍对着谭世绩的方向道:“外贼又来,官家不令我闻知,聋瞽我,如今你们又当着我面灭口,到底要怎么样?”
谭世绩的声音传来:“道君,这小宦偷窃宫中财物,唯恐降罪,才说出这样话语,如今天下太平,并没有什么过河之事!”
持盈叫人扶着,勉强倒在座位上,小宦的尸体已经悄悄被拖了出去,持盈又见光明的时候,下意识往那根柱子上看。
就这两句话的空挡,已经有人提着水桶在那里弓腰擦洗,小宦的尸体也被拖了下去,很快,柱子就干净了。
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持盈盯着谭世绩的头顶:“他要是说出来了什么,你们都死,是不是?”
谭世绩只磕头,不说话。
持盈道:“官家是我的儿子,我亲生的儿子,竟这样防备我吗?”
这话就说的很是凄惨哀怨了,谭世绩不敢说什么,然而皇帝的旨意早就通过王孝竭的吩咐传达了下来,谁敢向道君说一句边防外事,一律处斩。
内心又有些埋怨地想,即使金人攻破了汴梁城,要死的也不是你,可现在胡乱折腾,死的人可就是我们了!
他不说话,延福宫里,持盈身侧的人一贯不许出入,而皇帝派来的人绝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持盈如何询问,都只有磕头不答,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哑巴状态。
持盈已经和他们耗不下去了,这种沉默简直就是一种默认,才多久,才多久!金人是二月份离开的汴梁,如今也才七月€€€€七月!就算是打草谷,也没有这样卷土重来的!
汴梁守得了第一回,还守得了第二回吗?就算守得了第二回,那第三回、第四回要怎么办?这是在玩烽火戏诸侯吗,可他不愿意做周幽王!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要见官家!”
谭世绩大叫不好,扑上去抱他的大腿:“道君,道君!卑不动尊,官家是您的儿子,应该让他来见您,道君若要见官家,臣立刻去禀告!”
持盈如何还等得!
可还没来得及等他从谭世绩的阻拦中脱身,一阵甲胄金属之声已经由远及近地传来,内侍省押班、天子近侍王孝竭带着十二名手执金瓜的殿前班直入了延福宫。
持盈见已有人给赵煊通风报信了,咬牙坐回椅子上:“大官来此,有何见教?”
王孝竭跪下,双手呈赵煊的一笺纸给他:“道君圣躬安!官家有旨,请道君御览。”
持盈拿过,放到眼前一看:王仍、梁忻、邓文浩,辄怀诡计,离间两宫,边防动静,妄意传播,转相耸动,不可姑息,立鞠府狱,不得有误。
他将这一笺纸揉皱在手心,扔给王孝竭:“这三人是谁,我不认识,何故传到我宫里?”
谭世绩颤颤地提醒他:“道、道君,王仍刚刚已经伏诛了。”
持盈下意识转头看一眼那一干二净的柱子,他的鼻子尖甚至还残存着一些血腥味,然而人已经不见了!
“那剩下两个呢?”
“王仍的师傅是梁忻,梁忻的师傅是邓文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