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一愣,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小宫娥和他说的话来,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赵煊显然也不需要他的回复,甚至没有告诉他具体日期,就直接来了。
这是极其、极其不尊重的,这是一种通知。
儿子对父亲下通知,这是应该的吗?
然而持盈实在是有同他和好的需求€€€€这种需求并不是说持续这种混乱的关系,而是恢复到从前父慈子孝的水准。赵煊应该允许他参政,允许他见百官,不应该隔离他与自己的子女、嫔妃。
就像李伯玉说的那样,赵煊侍奉他应该如玄宗侍奉睿宗,而不是现在这个尴尬的境地。
“官家要开宴,何不日前先告知我?”
因此,虽然持盈问出这样的话,勉力维持着君父的尊严,然而还是将手搭给赵煊,二人移步下山。
赵煊扶着他,宫人掉转方向提灯,白鹿悠游地跟着,踏在山石上。
“这是琐事,何须爹爹忧心。”在人前,赵煊倒是做得一个大孝子,事实上,只有持盈吃他的苦且无法说出来,旁人都以为他孝顺至极了。
持盈怪他:“即使是琐事,梳头系裹难道不要时间,何必这样急匆匆的?官家也太没有预备了些。”
赵煊垂着眼睛盯着山上的石阶,再次明白了这个事实。
父亲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了,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这样不尊重地支配父亲,也只得到一两句不痛不痒的问责,甚至与其说是问责,不如说是娇嗔。
脱去了权势的外衣以后,他发现父亲是那样地脆弱,又美丽,且惯于自欺欺人。他即使做出这样不尊重的行为,父亲也会掩耳盗铃地认为这只是少年人不知预备的莽撞。
但他就是故意的。
“臣已将爹爹的衣物带来了,爹爹到时更衣即可。”
赵煊将父亲的每一件事情都安排好,好像是无数次演练过的一样。他是一个很有规划的人,和他天马行空、经常脱缰的父亲不同。
就好像他造七宝辇,命吴敏定下道君还都时身上道袍与发冠的规制,再让李伯玉送去镇江一样。
他那个时候就想象过是父亲将以何样的情态,穿着由他首肯的衣服,坐在由他设计的车辇之中。
持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官家带了我的衣服?”
赵煊回答他“是”,持盈皱眉道:“我这里自有,不须再制作。”
赵煊听了这话,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国朝还未定过上皇的服制,臣已命博士翻阅先典,制作礼服了。爹爹以后的穿戴,臣自为之。”
山上的阶梯走尽了,还有最后一个极陡的小坡,赵煊急急地走两步,先到地上,又伸出两只手去接持盈。
持盈履到地上,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儿子管起老子的穿戴,是什么道理?只不过他的穿戴向来不由自己操心,也就随赵煊去了。
赵煊给他准备了一件荔枝红的褙子。
彼时他在紫宸殿的侧阁中准备更衣,赵煊在旁,并没有避退的意思:“臣看宣和殿前的荔枝熟了,觉得那颜色好看,便让人染了来。爹爹看,可是这个颜色吗?”
持盈看过那颜色,染得有些偏浅,但他不可能对赵煊的所谓心意挑刺,便扯开话题道:“从前我请官家吃荔枝,官家总不来,如今怎么有了兴味?”
他从福建移栽荔枝,不知费劲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养得大,他画过,咏过,每年荔枝成熟还要举宴,但赵煊总不来。因此这类宴会总是赵焕领头赋诗,在诸皇子之先。
赵煊笑了一下,不说话。左右动手为持盈更衣。
持盈转头看他一眼,示意他退避。
又是那种怀疑而忌惮的目光,像是一只小兽,惶惶然。
然而退避出侧阁的竟然是左右的宫人,持盈觉得有些不对,喊他道:“官家?”
忽而肩膀上一沉,赵煊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这种极具性缘暗示和压制意味的动作让持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持盈一字一句道:“我以为官家上次是疯了,才这么做。”然而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