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现在道君失势,舆论又甚嚣尘上,看他今天的样子,也是想要为皇帝遮掩,与皇帝和好的。于是又多说了两句:“官家在内藏库支了一万贯钱给圣人修造宁德宫呢,务求您来日居住时舒适。”
持盈半笑不笑:“一万贯?”一万贯虽是巨款,但也不过是他扔来买扇子的钱,如今竟像是赵煊的恩赐一般。
太阳被云霞卷入,天地暗了一度。
陈思恭见他这个表情,便知道他并不是很受感动:“国用不足,官家自己且削减着呢,只是要务求您之隆厚。”
持盈皱眉道:“国用再不足,也轮不上他削减自己。”
陈思恭见他这样子,便知是王甫、蔡€€、童道夫这几个平日里敛财有道,将他惯坏了。持盈即位以来,除了对外战争、修造宫观两个大头以外,还增设了官员,俸禄也是一笔开销,加上他本人用度也不太收敛,财政能撑到如今,全赖这几人生财。
如今赵煊甫一继位,上述几个人结局最好的也只有蔡€€,还留一口气谪在南京,他们一倒,门人四散,朝廷除了抗金,又在党争,打得不亦乐乎,谁还管皇帝有没有钱?更何况金人退兵,那边还要和议,岁币又是一笔钱。
能支一万贯便是不错了。
然而持盈并没有一个体谅的样子,只道:“李伯玉从台谏升上,不通庶务。程振是个醋大腐儒。官家不听我话,不仅不用蔡攸,连吴敏也罢去。谁替他经营这些?”
事涉国政,陈思恭不敢说话,只赔笑。持盈想起赵煊的行为,心意也冷了,并不想管赵煊的钱,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他自己能知道的。
国家明面上的税收根本不足以支撑官员、边防、岁币等诸多开销,更何况还有皇帝本人的兄弟姐妹、妻子儿女等一笔笔钱,赵煊光靠节俭是不可能解决赤字的,哪怕是自己亲自种地自给自足都不可能。
陈思恭被他这几句话吓得赶紧瞄旁边赵煊派来的宫人:“朝堂之上,相公们自有本事的。您如今退位,正是修养天年的好时候,何必还要为这些琐事烦心呢?”
持盈摇了摇头,让人把他试过墨的纸收好,便探步下山,宫人便向鱼尾一样跟着他。
不料他走到一半,转头一看,突然见自己喜欢的一丛芍药秃了半边。
延福宫里遍载奇花异竹,这丛芍药更是他退位前从山东移来的花王,珍贵异常,如含泪美人,醉卧霜枝一般惹人怜爱。
而如今这带春芍药竟然只剩下了几片叶子,花瓣也零落陷入泥土。持盈一时心痛如绞,弯腰去捡花:“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弯腰,旁边的人都拥上来替他淘花,赵煊派来的押班内侍谭世绩为难道:“道君,想来是官家送来的那头瑞鹿不曾拘着,乱跑时啃落的。”
持盈这才又想起来那头白鹿,他想起白鹿就想起赵煊对自己如影随形的监视,因而不去管它。
他不管,宫人们自然也不敢管,延福宫本来有专门关鹿的鹿岩栅,但这鹿是祥瑞,生的又可爱,大家也不去拘着它,竟成了延福宫里最快活之生物了。
没想到它在悠游的时候,吃了持盈的花。
持盈看着手里的残瓣,叹道:“延福宫到底是禁中,这白鹿爱跑,关在栅里反倒拘束了,把它送到华阳宫去吧。”
延福宫栽着花草奇竹,素是鹿类爱食的,今天是他的芍药,明天岂非要欺凌他的霜竹?他正要腹诽赵煊给他送了个祸害,谁知道旁边的谭世绩听完他的话,面上又一阵为难踌躇。
持盈作疑道:“怎么,这事也要报给官家知道吗?”
谭世绩嗫嚅半日:“回禀道君,这华阳宫……”
当年哲宗皇帝因无子,皇位旁落给持盈,而持盈也在那年年底生病。而他方好起来,赵煊又开始生病,便有道士进言说“宫城东北,地协堪舆,形势加高,福宜子孙。”
持盈便依言在东北方选山筑石,修造宫城,初名万岁山,又更名艮岳,号华阳宫,平时多有道士在里面作法祈福。
持盈偶尔也去住一阵,但现在这个情景,赵煊绝不可能放他出去,不如让这鹿在那里跑动。
“华阳宫怎么?”
谭世绩闭眼道:“金人犯阙的时候,炮石不足,官家命人将、将……”
持盈歪了歪头,好像不理解似的:“什么?”
“官家已将华阳宫拆去了!”
“拆了?”持盈不可置信地反问,“拆了?”
谭世绩跪在他脚边:“道君,彼时国用不足,官家也是无奈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