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宋宣和遗事 周扶 3213 字 4个月前

赵煊看父亲的背影,看他霜色的袍摆翩飞,发带隐在头发间,偶尔又掉出来,像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掠过窗棂的一道。

他内心升起一种陡然的愉悦,一种战胜父亲的愉悦,含怒不发的父亲,萧条老寂的父亲,被拔去爪牙,只剩一具美丽皮囊的父亲。

他欠他的,难道不应该一一还回来吗?

赵煊内心无比快乐,而面上仍旧沉郁地转过脸去,看见李伯玉不赞成的眼神,但是他不在乎了。

而舅舅还在他身边喊:“王孝竭,你愣着干嘛呀,给官家请医生啊!”

第36章 遣悲怀教主放鹿 抛金瓯嗣君笼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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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里乱成一团。

程振皱着眉:“臣记得官家从不饮酒,即使宴会需要,也不贪恋,何故会在道君宫中醉倒呢?”

药童为赵煊的脸一点点敷药,赵煊的脸绷着,不方便说话。

程振接着道:“官家为什么要在道君的宫里饮酒呢?酒会迷乱人的心智。更况且,道君的态度并不明确,这酒中万一有什么……”

李伯玉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十六年前,道君便禁毁宫中毒药库,诏曰‘好生之德,洽于人心,自干宪纲,莫不明置五刑、诛殛市朝,何尝用此’,还建立保寿馆救治宫人,仁慈之心,中外咸知,如何会做这种事?程相公,你还是慎言罢!”

陈振冷笑道:“李相公,你乃是吴敏的同年,我记得你的座师便是蔡€€吧?也无怪乎为道君陈情了。”

李伯玉见他翻旧账,毫不留情地反击道:“道君即使退位,也是天下的君父,我为道君陈情,不是‘难怪’,而是‘应该’。程公号称饱学,难道不知‘对子骂父,便是无礼’的话?你在御前空口无凭地污蔑道君,最该惩办你的便是官家!”

然而赵煊仍然木着脸不说话,好像在看他俩演戏一样。

旁边的王宗楚发了半天呆,飘出来一句:“我还是不明白。”

赵煊原本就没有饮酒,李伯玉和程振的吵架本来就是空中楼阁,他将视线瞥向舅舅。

王宗楚托着下巴道:“不是,我说他怎么开始养猫了呢?怎么还这么凶啊?”

众人齐齐无语,王宗楚道:“我记得他只喜欢狗啊?”

根本没有猫,也没有酒,所以赵煊一视同仁地不去理舅舅。

事实上,除了不事生产、坐享其成,张嘴天上就有馅饼掉,姐夫和外甥轮番做皇帝的天生幸运儿王大人以外,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帝脸上的巴掌印是人打的而非猫抓的。

至于是谁打的,真是一目了然。

皇帝乘肩舆从延福宫一路到福宁殿,未尝遮蔽,明天恐怕是汴梁城里的贩夫走卒,都会知道皇帝挨打的事了。

李伯玉沉默片刻:“官家显露自己的伤口,怕会让人以为两宫不和。”

虽然按照持盈的一贯作风,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地去撇清赵煊,但是,这世上的地位,到底是父亲更加尊崇一些。持盈对他有生养之恩,既是君也是父,要他死都可以,更何况只是打一下?

“道君素性温和,陈禾碎其衣,尚不变色,臣请问……”李伯玉措辞道,“道君这是何故呢?”

从前童道夫与梁师成两个人里外勾结的事传出来,陈禾向持盈进谏,持盈知道他俩勾结,但童道夫当时正在为他攻打西夏,于是不回复陈禾,千方百计地躲着他,结果最后还是被陈禾堵住。持盈听了一半就要走,陈禾直接跑上来扯住他衣服,把他衣服都扯坏了还不罢休。

即使是这样,持盈也并没有发落他。

程振冷笑一下,反驳道:“道君虽然当时并没有发落陈禾,但后面童道夫回京,道君就将陈禾外放,贬做信州监酒。官家曾劝道君少修宫殿,道君也是悦纳,结果王甫入见,道君直接流放了官家当时的舍人杨炯。咱们这位道君,阴一阵晴一阵,好一阵坏一阵的事还少吗?无论如何,官家如今位及九五,天子之颊,岂可轻触?金庭教主当年误伤仁宗皇帝,便遭废黜……”

李伯玉忍无可忍:“道君是官家的父亲,又不是官家的妻子!这是可以做比的吗,程希道,你指斥乘舆,妄言讪上,当论罪!”

赵煊始终不言不语地听他们吵,药童终于给他细细地上完药,躬身退出去了。不知怎么的,赵煊忽然想起来,国朝废黜的皇后,都是以教主的名义发落出家,金庭教主郭氏与尚健在的华阳教主孟氏都是此理,而他父亲自号教主道君皇帝,是不是有些不祥的含义?

“朕酒后无状,惹怒道君,故生此事。朕身为人子,君父责罚,受便受了。卿等不必忧虑,回家去吧。”

这逐客令一下,李伯玉与程振再忧虑,也得打道回府。而正告退时,国舅才反应过来,大叫道:“什么,不是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