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宋宣和遗事 周扶 2847 字 4个月前

而持盈静默了。

他望向料峭的树枝,搭着林飞白的胳膊起身,他身上的衣料便如云如烟地垂落下来,林飞白感觉到他身上湿润的香气,动人而凄婉。

“你的道法精妙,我素来是知道的。”持盈说,“我这里有手抄的道德经一卷,你拿去供奉在山林之中,好叫天帝知道我之精诚。”

持盈刚刚举步,准备沿阶而下,宫人便亦步亦趋地跟上,持盈转头说:“此乃神物,我不欲令外人所见。”

林飞白心里蓦然一跳,知道这便是要托付什么了,他不知道这秘密是什么,脚步一时也变得踌躇起来,他甚至希望宫人违背持盈的命令跟上他们,他不敢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孤证不立,他怎么向厌恶他的新帝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如何取信于他?好不容易蒙他高抬贵手,难道还要在此地羁留吗?

而宫人终究是停下来,目送他二人远去。

持盈带着他,两个人经过游廊,挑过珠帘,行至蕊珠殿的内室,这仙境一样的宫阁竟然被持盈关得密不透风,在白天生出暗光来,而持盈也没有丝毫点灯的意思。

林飞白看着他的头发扫在腰间,又倏忽然静止。

“你好么?”持盈没有直接介入正题,而是转过头来问他。

持盈散着头发,光从窗棂的缝隙透进来,绞着他衣服上明灭的暗纹,看起来有种末日黄昏、尘埃落尽的美丽。仿佛这密不透风的、仙境一样富丽的房间,乃是一座囚笼,他是笼中的伤心之鹤一样。

林飞白恸于这种端华美丽,几乎要落下泪来,发自内心地说道:“臣不好,臣日夜惶恐,悔之晚矣。”

持盈默然:“是我当初没有考虑你,让你受苦了。”

事实上,重来一遍他还是会这么做,还是会禅让,还是会南幸,谁能阻挡住他的脚步呢?连蔡€€都不可以,可他还是那样温柔婉转地说话。好像他多么怜惜,多么爱林飞白一样。

林飞白党附王甫,结怨赵煊,几乎是出自于他的授意,而他以王甫治蔡€€,又不忍心将蔡€€彻底罢去。就好像他明显更喜欢、偏心赵焕,却还是不忍心以赵焕代赵煊一样。

他就是这样多情又无情,林飞白便是知道这是一句场面话,也动情地落下泪来,可是时光若是会倒流,他还愿不愿意花重金买通宦官的消息,揣测持盈的梦境呢?这几年的风光得意又不是假的,宣和天子在衾枕间的风情难道他曾有一日的忘怀吗?

他跪下抓着持盈的袍角,悲痛地说道:“我此去,再也不能侍奉官家了!”

他又讲起旧日的称呼,持盈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也有些许怅然:“当年你得徐守常举荐,来华阳宫见我,历历还如昨日。人生天地,总有分离,殊不知世上还有共看明月的道理?你修道山林以后,见得明月圆时,便是我和你在同看了。”

宣和天子好像空中的月亮,艮岳的松涛也似乎在他耳边沙沙地响了起来,林飞白潸然泪落,持盈俯下身,捏着衣袖为他擦去,那柔软的织物蹭在他的脸颊上。

二人双目对视,持盈微微眨一眨眼。

缓缓的,像一只蝴蝶。

林飞白为这样眷恋的目光,死也甘愿了:“他们说官家有忧,臣愿意为官家解忧。”

那织物吸了他的泪水,在持盈衣袖上晕出浅的一滴,春衫轻薄,空气里的微尘也在抖动,多么美好的一幅画。

好寂静,持盈也许在犹豫,也许在想着怎么开口,他在屋子里转两圈,最终坐到了书案前,林飞白此刻才见到持盈方才口里说的“手抄道德经”,道德经凡五千言,他竟然还没有写完,就端坐在案前,挽起袖子开始写了起来。

微尘和光,香烟袅袅,林飞白在他身边为他磨墨,竟然是持盈许久不写的楷书瘦金,那样锋利的笔刀,又镌着金玉一样的美丽。

岁月静好,山鸟轻扑门扉,像梦一样。

他就要离开了,从此再也不能相见,而镌刻在记忆里的最后一幕,竟然是持盈悬起的霜腕。

持盈对道德经早已成诵,一边写,一边分神说话:“你这次来,大哥让你将一切报给他知道,是不是?”

持盈那一卷道德经其实快写到末尾了,林飞白只是疑心这纸张怎么有些微微泛黄,还有些茶水的味道,让纸张显得陈旧且脆弱。

他不解其意,却仍点头道:“是。”

“我和你说的事,切不能叫他知道。”持盈蘸了蘸墨,他在用笔之道上已经臻入化境,有神一般,即使分心也不歪不斜。

林飞白正在犹疑的时候,持盈已经替他想好了理由:“他问起时,你就说我找你问卜吉凶,占前生之事,你只和他说,从前你算错了,青华大帝君是他赵煊,知道了吗?”

林飞白瞠目结舌,心想这怎么改口?这论断已经传出来三四年了,赵煊甫一登基他就改口,也太假了吧,赵煊会相信吗?

持盈胸有成竹:“他从前有个名字,叫‘€€’,金国那个小郎主的‘€€’,这事旁人都不晓得。你但说卜算的时候,命格簿上还没有更过名来,你一时看差了,见青华帝君旁边写的是赵€€,不解其意,是王甫叫你附会到三哥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