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云烟一样的衣袖拂过他的手,这话说的是实在急切又可怜,仿佛赵煊不择手段地欺负他、把他逼得无路可投了似的。
赵煊有一百种办法驳斥他,陈思恭阴通王甫,设术士在大相国寺说他乃是亡国之君,有身死国夷的下场,劝他传位给赵焕。
持盈在这个节骨眼上赏赐他的门人,难道不令人多想吗?
可是持盈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纯然的无辜样子,好像赵煊声音一大,他就要簌簌地落下泪来似的。
赵煊不由自主地软了声气:“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而持盈不愧是打蛇随棍上,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第一流人物,赵煊一将声音软下,他就问:“那官家要我回京时说的话,是不是骗我的?”
赵煊甚至都没有思考,就回答道:“不是。”
他去拽持盈的袖子,好像去抓一缕风,一只蝴蝶,从前他不敢这么做,这似乎有些调笑的成分了。持盈和别人亲昵,对他却严肃,他从来不敢触碰父亲。
可他现在是皇帝了。
他膜拜过他,孺慕过他,怨恨过他,可到现在,也只是想要抓住他的一方袖子罢了。
“我是真心想要奉养爹爹,真心希望爹爹好。”
“那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多久?”
“爹爹就在此地修道不好吗?”
持盈叹气,那一声气幽幽的,他好像忽然变得可怜起来:“我不出去,可这里没有人同我说话,我想找人陪我说话。”
好正当的要求,好可怜的语气,照他说的,他并不是故意要和陈思恭的门人说话的,只是他太寂寞了,这一切寂寞的源头都要怪赵煊不许宫人和他说话。
上天可鉴,赵煊只是不许他问政,只不过这些人问弦歌而知雅意,更进一步罢了。
可持盈是一个多活泼的人,平地没事都要折腾一些事出来,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寂寞?
赵煊忽然有些不忍起来:“爹爹要见谁?”
持盈深谙要开窗就得先提开门的道理:“蔡攸何在?”
赵煊原来以为他不会提这么过分的要求,却没想到他一开头就提了蔡攸。
先不说蔡攸和赵焕结拜动摇东宫,他恨不得将之正法。单说他前脚贬谪蔡€€,后脚就让蔡攸入宫,局势要怎么好?
“金人犯顺,天下都以为是蔡氏之祸,我本欲杀他,念在他护送爹爹回銮有功,不欲追究,命他在家中思过。”赵煊沉着声音,“爹爹说了半天,原来是要见他?”
他一下就觉得持盈眼里的波光是假的,甚至生出一些不明的嫉妒来:“金人来犯时,东京百姓对蔡氏愤怒不已,李邦彦作为蔡氏门人,上街都尚且被人殴打,现如今金军方退,爹爹就叫蔡攸进见,怕是不好吧?”
岂料持盈接受得很快,他原本就不抱见到蔡攸的希望,知道他还活着就行了,这世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又河西,贬两次算得了什么:“陈思恭、萧琮等,都是我平日里梳头系裹之人,官家叫他们回来吧。”
赵煊的眉头又跳一跳:“我为爹爹挑选的人不好吗?爹爹何以不要他们侍奉?反而自己操劳?”
他鬼使神差地去摸持盈的头发,瀑布一样,绸缎一样,放在半年前,他怎么敢?而持盈竟然也并不觉得冒犯,好像他那一头青丝,已经被人抚摸过一千遍,一万遍似的。
他把持盈的头发捋到耳朵后面,心跳忽然就好像打雷一样炸了起来,持盈的脸露出半边,他的眉好像远山€€€€可赵煊还想拿黛笔往上描那么几下。
真是疯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而持盈甚至还将头向左偏了偏,叫他别的更顺手一些,这事蔡€€做过,蔡攸也经常干,他并不觉得这有多么轻狎,毕竟他有时候会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给自己的不知道哪一幅图画描一笔,头发有时候沾到颜料上,就要叫人给他别起来。
不来就不来吧,现在也不是相见的时候,他对这些宫人毫无意见,只是担心自己身体被人发现。等林飞白来了,自然也不怕这些人近身了。
“去年天宁节的时候,天生异象,我受了惊吓。”持盈慢吞吞地图穷匕见,“我要见林飞白,请他为我上告天帝、祈福驱邪。”
这是他向赵煊提出的第三个要求,没道理三个都被驳回吧。
事实上赵煊完全可以驳回,持盈如今有什么面子在他跟前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