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道:“臣想着,官家去南方前,总会来见见臣的,不是吗?”
话语里竟是个告别的意思,持盈一愣,他今天的确是来告诉蔡€€让他不要随驾的,日前他早已答应了赵煊€€€€
只是,蔡€€是怎么猜到的呢?
“你不同我走吗?”持盈问,他环顾四周,太师府的随从仆人们也都面色如常,并没有收拾东西的响动。
蔡€€看了他一眼,屏退了诸人,他在皇帝面前做主,旁人也肯听他的话。
持盈并不以为忤,反而侍从退去以后,他站起身来到蔡€€身边,靠着他坐下,复问道:“你不去南边吗?”
蔡€€微微笑道:“官家来,不就是要臣留在东京的吗?”
持盈被他说中,低敛了眉目,默认了他的话。
在他们的谈话里,蔡€€经常作为一个主导者:“臣听闻,昨日嘉王进宫,在福宁殿和您吵起来了,是么?”
蔡€€在宫中遍地耳目,他俩都互相知道,事已至此,持盈已经懒得纠察了:“是。”
嘉王前脚刚哭着出了福宁殿,后脚道君皇帝便下钧旨,说新帝即位,诸皇弟应升一等,加封嘉王赵焕为凤翔彰德军节度使、凤翔牧兼相州牧,看似是升官,却罢免了他身上提举皇城司的实权紧要职位,由新帝的亲舅舅王宗楚取而代之。
只道君一道旨意,赵焕便被彻底打落了夺嫡舞台,朝野哗然,从前附庸的党羽更是惶惶。
而蔡€€最了解不过持盈:“原本照官家的意思,是预备太子监国,嘉王随您南下,以保万全的吧?”纵然已经告谕天下退位,蔡€€仍然没有改过来称呼。
持盈盯着蔡€€,忽然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开心还是自嘲:“知我者,元长也。”然而可惜,蔡€€从不把“知君”这一点用在好处。
蔡€€便道:“原本嘉王提举皇城司,随官家南下保护左右乃是理所当然,只是现在您忽然罢黜他此职,想必是太子不让他南下的缘故吧?”
持盈只能点头,他和赵煊的那一场密谈谁也没有告诉,但蔡€€就是能从蛛丝马迹里面猜出事情的原委:“他要你和三哥一起留在东京,他才放心。”
留下赵焕,持盈唯二两个成年的孩子便都在东京了,虽然持盈富于春秋,要子嗣不是难事,但也保证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放弃东京,在南方另立朝廷。至于蔡€€,皇帝南巡必带的蔡攸,和沿途不少州县的父母官都是蔡氏门人,留住蔡€€则可以挟制他们。
一看即知是新天子的手笔。
蔡€€知道赵焕走不了时,便知道自己也难以脱身了。
而另一边持盈又很委屈地垂下眼,同蔡€€诉苦道:“只他不曾做爹爹罢了,我身为人父,纵然、纵然…又怎么会因为三哥而弃他于并不顾?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若我早有废立之意,何至于等到今日。”
蔡€€岂不知今日的夺嫡之事,大部分都是他和王甫两个人提着皇子唱念作打,皇帝并没有一日狠得下心去要废除过赵煊,又舍不得打压赵焕,以至于今日,原本按照皇帝的身体康健程度,考虑这些事的确该十年二十年以后,可是谁能做先知呢?
蔡€€淡淡道:“大哥是恐官家效仿景帝故事吧。”
汉景帝为了武帝即位,杀死了太子刘荣。
持盈大骇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刚辩解完,忽然想到,景帝、武帝、玄宗…多少杀子之事!
他百口莫辩:“我实无此心,纵然他不讨我的喜欢,可他到底是我的孩子!元长!”
他哀哀可怜地叫蔡€€的字,好像要自证清白似的,他登基将二十年,蔡€€执政将二十年,和赵煊的年龄几乎等长,他迫切地求蔡€€证实他的清白。
蔡€€知道这生于锦绣的宣和天子,实是心软多情,连血也不愿多见€€€€至于他大兴花石纲修造艮岳宫观涂炭生灵的事,便是眼不见则没有了€€€€又如何能对自己亲儿子行生杀之事,于是只摇头道:“官家不该禅位的。”
持盈只觉得悲从中来,顽固如李伯玉都同意了他禅让,蔡€€为何还要阻拦他?连蔡€€都认为他要借刀杀了赵煊吗:“元长,连你也误解我吗?”
蔡€€叹了一口气,看到天子眼里满目的晶莹,心想你如今被冤枉一下就成这副样子,以后不做皇帝了更要如何呢?
他自己被皇帝弄得父子反目,却还要操心皇帝家里的那一笔烂账:“臣实无此意。”
他温和了声气,凑近去,摸着持盈的鬓发:“若是当时臣在官家身边,臣便劝官家直接放弃东京南渡以求天子之全;要么就劝官家组织兵勇号令天下勤王死保东京。哪有这样禅让的法子呢?”
他微微惋惜道:“可惜官家叫的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不知怎么的,持盈想起当时蔡攸说的那句“若是我爹,早给你折腾死了”的话,一时之间脸上不知应哭应笑,只是道:“贼人还未至眼前,我若是直接放弃东京,将来以何面目见祖宗?”可是要他挺身去守卫都城,这是万万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