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本就不支持北伐一事,更何况现在童道夫已然失利,蔡攸虽然和他闹掰了,但到底是自己亲手养育长大成人的孩子:“你又不知兵,如何去往燕云?糊涂!”这个词却不知骂的蔡攸还是骂的皇帝。
蔡攸原本心中惴惴,但见了蔡€€如此脸色,不由得大快:“大人以为,官家为何让不知兵的我前往燕云?”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暧昧的、回味不已的笑容,就好像已经长成的狮子要将自己的父亲赶下王座那样。
蔡€€刚要说什么,皇帝已如一缕魂似的飘了进来,他果然没穿蔡€€带来的衣服,而是换了一身浅绯色的褙子,头发也用白玉冠绾得整整齐齐,也许是方才更衣的时候想通了,他的脸色倒没有那么难看。
他坐在位置上,先不说话,闷闷地垂头一会儿,蔡€€也不打扰他,只盯着他烛火下那段侧颈看,如同看仙鹤栖息在水边,又很愁闷似的。
良久,持盈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输了吧。即使是太宗皇帝,不是也有高梁河的失利吗?”
他话是这么说,但仍然带有淡淡的惋惜意味,方才他在蔡攸寝卧之中险些昏倒,虽然有被蔡€€捉奸惊吓的原因,更多的也是对战事失利的痛心,两国合兵打一个辽国,原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如今€€€€
“之前既然签订了和盟,那童道夫打不下燕京,着金国人去打便是。”
蔡攸听皇帝话里的意思,也并不是很怪罪,甚至与自己不谋而合:“官家圣明。”
持盈见他人模狗样的,但今天实在笑不出来,摆了摆手便要瓢回宫去。然而他刚看向蔡€€,蔡€€却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回望他。
他心中悚然一惊:“元长有话说?”
他和蔡€€这两年虽然私下有些不和,但到底是多年君臣,从前刚登基时甚至待他如师,更是多年共枕,蔡€€若真心要欺瞒他,为何露出这种眼神来?
蔡€€摇头道:“官家,童道夫攻取燕京失利以后,便让金国代为取之。只是他一时不慎,收留了叛将张觉,金人便以此为由,要撕毁盟约。”
持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方才还只是进攻失败,现在怎么又扯上寒盟之事:“那是何人?怎么引得他们发怒至此?”
“此人原本是辽国的兴军节度使,后来投降金国。只是如今王师一到,他便又降了童道夫,大官也是求城心切……”他不能叫童道夫投向王甫,于是开口还为他说了那么一句好话。
持盈只觉得怒火中烧,直接骂道:“荒唐,忠臣不贰主!如此反复之人,岂可以收留?辽国待他高官厚禄,他却转头投金做贰臣,如今还来投降我国,岂不是把自己当成个货买卖,图个价高者得吗!”
蔡€€见他怒火勃然,痛骂张觉,知道他并不是恨张觉,而是恐惧他给了金人一个借口。他素知持盈禀性,运筹帷幄之时便如春风般和煦,轻佻温柔;一旦事情有变或者理亏了,便会牙尖嘴利、色厉内荏起来。
持盈骂完张觉,又转头数落童道夫:“童道夫好糊涂!朕给他二十万精兵,他还要让金人代取燕京,还收留这等跳梁之辈,朕实在是……我……”
皇帝已然语无伦次起来,但他到底御宇十数年,骂了两句以后也平静下来。实在不行,真的大不了,这燕云十六州再扔回去不行吗?有宋开国百年,没有燕云十六州不是照样过下来了吗?
“罢了!此事有谁晓得?”镇定了一会儿,持盈问道。
“此事先报给枢密院,王甫一听这事便病得不起,余下的只有臣了。”
持盈见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长舒了一口气,甚至还有闲心骂王甫一句:“不中用!着人将张觉还给金人,他们若不满,给他们些钱财便是。此事断不可叫下面人知道,叫童道夫接着打。”
见持盈仍不甘心,还要让童道夫竟全功,蔡€€劝道:“官家,就此息兵吧。”
持盈讶异地看向蔡€€:“元长何出此言?哪有覆水收回的道理?”
若持盈从开始不出兵,没有这份执念也便罢了。可是收复燕云的不世功绩近在眼前,多挫折些又怕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他要做那万世不祧之主呢?
此时此夜,他不由得想起了从前,他和蔡€€靠在一起,肩并着肩、头挨着头,讲荆王的“将兵法”时,曾畅想着用此法剿灭西夏、收复燕云,成就大一统之伟业。
然而现在,却是蔡€€第一个劝他息兵,连李伯玉那等迂腐台谏之官,最不乐意动兵、最厌恶童道夫的人,都支持北伐,而蔡€€却……
“官家,用兵有伤天和,又靡费颇多,不如下旨意同金国和谈,他一刚起的蛮荒小国,纵有些未开化的骁勇,料想能治理多少城池?便同他们划太行山而治吧!如今耶律阿果已经逃到燕山之北,辽国宗社已然覆灭,官家之功已然比肩先祖了。”
持盈不说话,蔡攸便笑嘻嘻地道:“丰亨豫大,以天下供养君父一人,不是父亲大人您说的话吗?现在正是时候了!何况官家出兵燕云,乃是为万世计,我朝物阜民丰,难不成还没有几个养兵的钱?”
持盈于是面色稍霁,蔡攸转向持盈道:“官家勿怪,父亲老矣!想来是被那方十三吓破了胆子,不如官家赐臣玉龙宝剑,臣替官家勒石燕然,如何?”
持盈虽然早有让蔡攸去军中镀金的想法,但那也只是为了叫他做枢密使,并不打算真的让他去前线干预童道夫行事。
比起得意蔡攸对他的支持,他心中更恨蔡€€的反对,为此不惜下了诛心之语:“元长又不知兵,何故阻拦我?难不成真如居安所言吗?”
却并不曾答应蔡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