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恭“啊呀”一声,慌忙上去抱住赵煊,赵煊后知后觉地才哭起来,持盈被他的哭喊吓了一跳,工笔的牡丹花瓣顿时变得肥大起来。
他把笔€€€€不对,他的笔不行,他信手拿起了什么来着?忘了,反正扔到柱子前面去,好大一声响,叮铃咣铛,天崩地裂一样。赵煊的哭声停住€€€€他不哭了,也不尿了,而是直接晕了过去。
“陈思恭!”持盈很大声地喊,其实很奇怪,他一贯是个心软多情的人,除了亲缘淡薄以外,活了二十多岁无一挫折,十五岁以前斗鸡走犬游戏汴京,十五岁以后御宇登基治领天下,赵家天子做得难,面对文臣的唾沫要有十足的涵养功夫,而持盈连这点都不在乎€€€€他亲政以后就将蔡€€从杭州起复为相,君臣两个狼狈为奸,他半点骂声也不用听。
大臣实在骂得狠了,也只能说蔡€€狡猾,浮云蔽日€€€€其实,这朵乌云乃是皇帝自己扯来盖住的。
除了,除了面对赵煊的时候,这个长子真的让他觉得复杂,这个儿子的降生驱散了大宋因皇帝崩逝而密布的阴霾,还是最标准的元嫡长子。
他曾经多么期待并且盼望着他的降就算封他为太子是他没亲政时被迫的,他也没有要废黜太子的意思,他难道不知道废太子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可是,赵煊无论出了什么意外,所有人都会把目光看向他。
他是他的儿子啊!持盈想起皇后警惕的目光,想起自己的养母向太后去世前眼睛里的怀疑,顿时觉得百口莫辩,他实在是怕了赵煊,也感到痛苦,赵煊这么小,好像一团棉花,他看到他就气哽、难受、郁结于心!
尤其是现在,福宁殿里的暖香被皇太子的一泡童子尿浇得无影无踪,持盈诛心地问他的近侍大伴:“当值的都是死人吗,把大哥这样放进来?他身上穿着孝,你看不见吗?”言下之意竟然是说赵煊身上的孝晦气,冲撞到了他。
陈思恭几乎是百口莫辩,只能低头拜倒:“臣万死!臣只是想着,娘娘仙逝……”他原本想说,您的儿子才五岁就失去了母亲,现在想来见一见自己的父亲,有什么错误呢?他身上的孝是为自己的母亲、你的发妻所穿的,有什么晦气的呢?但是皇帝是这样盛怒,容不得辩驳。
“臣万死!”他磕了一个头,不再说话。
持盈跌在椅子上,赵煊那么小,难不成还能刺驾不成?更何况,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趴在柱子后面看自己的父亲……他那么小!持盈郁气结在胸口,觉得自己理亏又咽不下那顿无名之火,直接哽住了。
然而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实在忍不了福宁殿里的味道,也许是一些心理作用,他跑到蔡€€的府邸里去看花,看着看着看到了床上,状似无意地提起这件事情,并且给自己做了十足的美化:“我看见大哥,被吓了一跳,那幅画也没了!”好像赵煊干了什么坏事似的。
蔡€€情知他在颠倒黑白,因此不予置评,而是从案边取一个琉璃镜子,照在持盈脸上。
持盈不以为忤,还微微抬了抬下巴,把脸从头发的遮掩里面剥出来,很骄傲的样子,他:“这是干什么?”
蔡€€大笑道:“官家没的那幅牡丹花,不就在镜中吗?”
持盈大乐,将这事就抛在脑后了,只记得后来御宴簪花的时候,他亲自操剪刀给蔡€€别了一朵牡丹花在帽上,时人以为盛宠至极,而他两人相视一笑罢了。
也真是奇怪,昼来多梦,竟然梦见这事。
持盈醒来以后,对自己的这桩梦哭笑不得,服了丹以后,竟迷迷糊糊走到了外殿正中,看着赵煊曾经躲过的柱子若有所思,而另一旁的陈思恭则是将脸皱得苦瓜也似:“官家,李相公在外,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持盈恨不得拔腿跑回床上去。
第6章 强项令直谏金殿 赵天子驾幸春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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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李伯玉,乃是赫赫有名的一位强项令。
持盈当国十余年,早已过了气盛的时候,情知这世上还是得有这么一两位刚直的大臣的,倒不是说他要去听这些人的话,而是他要将这些人做一个堂皇的摆设供起来。朕知道了,朕晓得了,卿说的是,不过来来回回几句话,又有何难?知道了,但不改,不就成了?
所谓刚直的大臣们也心知肚明,大家你谏你的,我纳我的,关起门来还是过日子。说完了就得了,听不听得进去,他们才不管呢。
但李伯玉不太一样,他说完以后,还盯着持盈改。
此人在民间又颇有声名,持盈一时半会儿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放他,便只能受他口舌的折磨。此刻听到他来了,也只能叹一口气,幽魂似的€€€€真的没力气了,大干了一场,又被李伯玉烦的€€€€飘出去见人。
李伯玉在前殿的冷板凳上被晾了许久,见到皇帝虚浮着脚步,魂也似的飘来,立刻下拜:“臣€€€€”
持盈还没走到他跟前呢,就被这洪亮的声音吓了一跳,知道今日之事绝不会善了,他摆摆手,内侍便上去扶住李伯玉,使他不必下拜。
“凤宾不必多礼。”持盈亲昵地喊着他的字,暗暗提醒他这是一个私下的场合,好让他不要这么古板,稍体谅下未睡醒的皇帝罢!
李伯玉见皇帝的衣袍如流水一样在他眼前滑过,袖襟上传来一阵黄庭经香,心知这并不是福宁殿中熏的味道,想来林飞白这道士是确实已经来见过皇帝了,而皇帝显然没有任何怪罪,放他全须全尾地出了宫门,心中更是一片瓦凉。
持盈在上方坐定,笑吟吟地看他:“今日不廷议,凤宾有何事前来吗?”
李伯玉见他这副懒洋洋、没形状的样子,很痛惜地问道:“陛下忘了宰予之事吗?”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垢也,于予与何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