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着气,神色恹恹,声音细若蚊咛:“跑得好快,我差点追不上你了。”
“你……”我想问他追来做什么,出口却只是嘤了一声,彻底卡在了喉中。伽萨的脸上泛着异常的薄红,整个人都烧得滚烫。他道:“是不是手冷?以前一到冬天,你的手啊、胳膊、身子,都是冷的。”
“我抱抱你,好不好?”他说着,动作唐突地将我按进怀里。一股暖流顺着他的身躯窜进我的经脉里,我眼眶一热,一瞬间失了推开他的力气。
伽萨沉重的呼吸拂在我耳侧,原本冰凉的耳垂也因此泛起了一丝暖意。我明白他烧得有些糊涂,又觉得他实在没有必要追过来,却也无法开口说一句重话。
我解开外袍,披在他身上,毛绒绒的领就紧挨着他的面颊。几簇长而细密的毛撩进他眼里,他努力眨了几下,更加用力地用双臂裹住了我。
“你为什么不骗我?”我问,“我宁愿你骗我。你骗我说你愿意抛下这个该死的王位、带我去天涯海角,说你会珍重我。可是你连骗都不愿意骗我。”
伽萨重重地咳嗽着,腹壁收缩,一小块并不平整的疤痕硌着我。
“我做不到,”他说,“我不敢承诺,我只会让你受伤。”
“你有什么做不到的?你以前那么敢豁出去,现在反倒连一个谎都不敢撒。”我的声音颤抖着,“你从前骗我骗得还少么?难道就差这一次么?你就哄我一次让我高兴不行么?”
伽萨的声音模糊,双臂却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我。他将我整个人都拢在怀里,仿佛是个巨大的暖炉。
他轻轻地,嗓音低沉又不舍,“我不敢,眠眠,我真的做不到了。”
“我也想走啊,”他在我耳畔叹息,心中的无奈和挣扎显得真切又痛苦,“可是我走不掉了,眠眠。王位是个枷锁,我已经被拴在这里了。”
第183章 瘦骨
夜深风冷,我盖着条兔毛毯坐在摇椅上,不时睁眼瞥向一侧熟睡的伽萨。
只有病痛能让他老实。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烫得好似被刚烧开的水浸过。这若是把脑子烧坏了,或是把经脉烧断了,以后只能卧病在床可怎么办呢?
卧床也就罢了,若是人痴了,岂不更坏?
我摸摸下巴,正巧白虹托着药碗进来。我凑上去嗅了那汤药的味道,苦得能把人腐蚀出一个窟窿来,当即拧了拧眉头,“刚睡下,也不好强要他喝药。”
“嗳。”白虹应了声,将药端到一旁的几上,又用钳拨了拨炭火,“贵人可觉得冷?”
我道:“这么个大火炉在这里,我哪里会冷。”
他又应一声,退到了屏风外。我盯着那浓重漆黑的汤药看了许久,终于舀了半匙在眼前,踌躇地用舌尖卷了些许入口。
苦得我险些连眼睛都睁不开。
可我从前喝了那么多苦药,他吃点苦又怎么了?我忿忿地瞥他一眼,又将汤匙放回了碟中。
伽萨睡得很熟,又或许是昏了过去,除了粗重的呼吸声不断扑打着被褥,不见他有一丝动作。我撇下汤药,缓缓挪回了床畔,例行按住他的脉。
“那些文书究竟有什么好看的。”我低声埋怨道,“叽里呱啦说个没完,就是家里的狗新下了崽都要写上向王上请安,真是有毛病。”
“我才不管你。”我双手抱起手炉回了座上,一只脚刚落在脚踏上,脑中突然又蹦出个念头。
蹑手蹑脚地,我放下手炉,缓慢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薄薄的布料底下,隐约可以看见腰上仍不平整的伤疤。蜿蜒成了个圈,随着腹壁的起伏而绵延成山丘的形状。
我垂眼打量片刻,将衣角小心翼翼地掀开,那片古铜色的皮肤上有一块明显泛起白色的伤疤,经过缝合的伤口不规则地凸起,是山脉的模样。
它已经不再溃烂渗血,可任谁一眼望上去,都知道那里有一道经年的疤。
会隐隐作痛么?我看向自己张开的双手,纵有神医救治,它都不免生疼,仿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我从前受过的伤。他大概也会疼罢,虫啮、火灼似的疼,再也不会好了。
我掖好被子,放轻了脚步在殿内徘徊,目光借着昏黄的灯火掠过架上的书画。
我见过许多伤者、病患,有的四肢溃烂,有的口舌生疮,更有甚者血肉模糊、不明生死。看着他们,我亦觉得 痛苦,好似一碗醋泼在了心上,酸涩却无奈。
而看着伽萨,心却好像被寒风剐过,裂开了无数细小的伤口。每一处都渗血,每一处都轻轻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