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一道嘶哑衰老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抬眼望去,是个稚童拖着块破旧门板,门板上垂死的老人用手扒住了小六临时搭的诊台。
那老人面色晦暗发黑,眼珠昏黄,已是将要力竭之象。
我紧张地站起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却按着我坐下。小六面不改色地搭脉、诊断,而后行云流水地写下一串药方交给徐财。后者亦冷静地抓好药,站在身后看着我包起来。
面对重病将死之人,他们似乎格外冷漠。
“老人家,你按着这副药吃,切忌心中烦郁哀痛,切勿动怒动气。”在老人殷切的目光中,小六嘱咐道。
“他……”我欲言,徐财再次按住了我的肩。他摇了摇头,继续反身去取药。
我心中憋着个忿忿又疑惑的念头,直到又一个黄昏,小六收了摊,我才真正地能够拉住他。
“你给他抓的药,只是些再寻常不过的药材。”我道,“他病得那样重,为何反而糊弄了事?”
小六卷起搭在台上的布,“正因他病重。”
“什么意思?”我问。
“我诊得出他时日无多。”小六道,“纵使延请世间名医,用尽天下珍贵药材,也无济于事。不如开一方寻常药让他不痛不痒地吃着,心里不记挂着病,走时也轻松些。”
我心中一惊,忙问:“可你是医师,怎能任他病死?他家孩子才那么小,家中又足可见贫困潦倒,能让个稚儿来,定是家中其他大人也不在了。老人家一走,那孩子该怎么办呢?”
小六站直身子,双睫上下一扫,“那你去救他。”
“我才学了几天医……”
“你不能,我也不足以救他。既然大家都救不成,难道要直白地告诉他等死么?”小六难得地有了脾气,抱着布与我道,“我们行医问世,但求无过。医师不是神仙,我只救自己能救之人,至于那些不治之症,他们的死并非我之过。我已尽力而为,心中无愧。”
我一时无言反驳,只觉得不甘心,却也实在无力挽救,只能立在原地看着他们三两下将摊子拆了,砖石重新堆在杂草里头。
是啊,人虽灵巧,在天地间也不过如草芥一粒。妄图以蚍蜉撼大树,是痴心妄想。
未几,徐财冷不丁地从后头揽了我一把,将我向前推去,“走了,别杵在原地。一会儿吃饭,我可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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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高兴。”草草解决了晚饭,徐财躺在草地上休息,小六坐在了我身边。
“我觉得你说的对,心中却不服气。”我道,“不甘心。”
“心善的人都这样,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小六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里头是几块碎得不成形的糖,大概是糖铺里剩下卖不出去的边角料。他塞给我一颗,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我从前也觉得这话不对,可后来就明白了。”
我转过脸,认真地听他说话,稀薄的月光下,他那张稚气的脸也线条分明起来。
“为医者,若是次次都要为别人的死自责愧疚,早就心碎而亡了。”他抬眼看向远处的点点星子,眼里映着薄薄的弧光,“我以前总是因为治不好别人而大哭,哭晕了好几次。”
他自嘲地笑笑,眼尾轻轻勾着,“可是这病也不是我让他们得的,我已尽了全力,又何必鞭挞自己的心?我们本也无过,对不对?人之所以死,是老天要收了他们的命去,我们为人,别无他法。”
他忽而看向我,我的眸子闪了闪,不答话。
“人不是你杀的,别总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救不了的人死了,错不在你。”小六说,“有时我看你伤心,私下里反倒觉得不值,徐财也一样。”
我随手捋了捋身下土地上新生的嫩草,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场大火,只道:“徐财似乎不大喜欢我。”
“他不是不喜欢你,是心里有些顾虑。”小六亦拔了两根草,又合起手拍拍尘土,“你知道为何么?”
“为何?”
“当初人人都知道你和王恩爱无比,如今竟成了仇敌,还闹出了杀不杀的事。徐财是个痴情种,喜欢山下西风村的阿枝有三五年了。你这不是告诉他,再相爱的人都会反目成仇么?”小六口中慢慢地嚼着那块糖,眼里依旧是星光,“你让他怎么想?他也只能说,那王本身是个坏种。”
他一语刚落,伽萨的身影又浮现在我脑海里。他身上那片醒目的烧伤,以及腰上那个血淋淋的大洞,再一次令我浑身难受起来。我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腰,那处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他……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问。
小六叹了口气,“舞刀弄枪哪有不受伤的?再说这等机密绝非我们这等人能够探知,要不你去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