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打量着装饰简朴的殿内,心有余悸地想着,若是照渊宫那样奢靡的布置,恐怕眼下整座宫殿都要烧穿了。
“他是死了都想摆我们一道。”我道,“两幅全套的舆图都在这里,若是殿内着火救不出来,万明地官数十载的心血就功亏一篑了。不过这殿里的陈设也实在少,总觉得比从前简洁了不少。”
闻言,伽萨的目光闪烁着瞥向挂着舆图的内室,带着我出了杂乱不堪的殿内。
刚在偏殿坐下,他便拉着我的手焐在了自己的衣袍底下,“我知道你为了军费,殿内连炭火都舍不得点,好不容易点了个手炉还给烧坏了。小傻瓜,何必这样苦着自己?万明国库虽空虚,还远没有到要王后受冻的程度。”
“所以你是裁减了陈设,陪我呢?”
我挨到他身边,他就敞开外袍把我裹进去,“宫中连小奴都点了炭,没有主子反倒要挨北风吹的道理。今年的炭火依旧多一倍给你,该点就点着。万明国库是亏空,却也不是一毛不剩了。”
“总有不剩的那一天呢。”我说。
伽萨贴近了我的脸,与我悄悄咬耳朵,“去岁动身去渊京前,我下谕令各城自查亏空,今年已经补上一批了。都中宗亲也有自捐银两的,一时半刻国库还塌不了。所以叫你把东西拿回去呢,眠眠却不肯。”
“我真以为你没钱。”我玩着他领上的毛呢,“看来万明的贪官也不少。”
“还有,朝廷最近失踪了数位官员。”伽萨又道。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紧,却听他慢悠悠道:“我命人追查他们的下落之余,却也查到他们为官多有贪污之嫌。三两只硕鼠,足够万明撑到明年入夏了。”
“那……那你查到他们的下落了么?”我问。
伽萨摇头,叹气道:“为防民心动荡,暂且只能暗地里追查,故而进程缓慢。不过就最近的几个案子来看,大抵是同一伙人作案,我已责令大司寇严加追查此案,应当很快会有眉目。”
我听了,默默地无言。他用力搂住我,只当我被这接二连三的失踪之事吓得惶惶不安,安慰道:“别怕。”
我搓了搓手,满腹言语终化作一句迟疑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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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旬,地冻雪迟。
宫内加强了巡视,倒是没再闹出飞贼的事。我支着耳朵留意了许多,也未听见关于那些失踪官员的下落,适才稍稍安心。
外头又是一列金甲巡过,靴底将砖石踏得震动。我剪了摇曳烛火,容安将灯罩重新放上去,道:“一日三班侍卫轮番巡逻,看着怪吓人的,宴月也不能轻易露面了。不过奴前几日悄悄同他会面,听闻兽奴已经同意暂时收手了。”
“谁叫那飞贼是从咱们这儿过去的,这里又是东君殿。”我放下剪子,宽衣钻进被窝里,闭目养神片刻。
兽奴的事暂且搁置,接下来就只剩了宫内的小奴们要安抚、沈宝璎要留意,前朝的官员也得防范,还有都城内乃至整个万明疆域诸多外族人要造册登记、平息事端……怎一个“只”字罢休!
忽地,我睁眼问:“容安,我前些日子让你去安抚宫内的奴仆,他们如何?”
“多是一时的怨气,桑鸠去劝说了几句,又给了些小恩小惠,没人和好处过不去。”容安坐在床踏上,眨着两只乌黑透亮的眸子趴在床边,“桑鸠比奴会为人处事多了。”
我抱着手炉“唔”了一声,“吊着点人,别叫他们把你们看轻了。”
“嗳。”容安说,“宫中人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谁看不出如今内宫的主人还是咱们公子?就算郡主有心笼络,公子略给些眼色,他们也不敢造次。”
“你似乎很懂得这些歪门邪道。”昏暗灯火下,容安的脸蛋红扑扑的。我伸手捏了一把,软乎得像个元宵。
他垂下眼睫,“奴当差时间长了,耳濡目染许多。不过公子是清明的人,所以我们也不做那些污糟的事。”
我满意地点点头,心里盘算起来。
从前不懂得居安思危、在宫中安插势力,全因过分依赖伽萨。如今他分身乏术,不如多靠自己,省得有些人趁虚而入,反而将我一军。
除了宫中,前朝的外族大臣也不能断了联系,方能为我喉舌、与邹吕互不让步。
至于宫外百姓,还是交由公主府出面管辖更为妥当。我终究不能越他们的权,自己又是渊人与贺加人的后嗣,在这些事上难免有失偏颇。既是万明的江山,他们自己管理才名正言顺。
等除去藏在暗处的豺狼,我便收手不干了。际时伽萨查出兽奴的事,若追究不到我头上自然是最好;若追究到了,我就诚心与他认个错,立誓以后再也不做就是。
“公子喝碗甜汤,安寝罢。外头风刮得响,也不落雪,就这么干冷着。”桑鸠托着只小碗进来,把红枣甜汤递给我,“红枣补气,奴看公子这几日面色不好,补一补也许好些。”
我谢过他心细,将碗接过来甜甜地喝了,两耳依旧听他汇报沈宝璎那处的事。太后送来的一队渊国宫奴,合计三百二十人,多半发配到了城郊的皇庄里头由庄头亲自监管。远在天边,又处于监视之下,就如池中鱼,闹不出什么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