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云面上闪过一瞬的困惑之色,礼道:“下官愚钝,还请公子名言。若有下官力所能及之事,定万死不辞。”
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粗糙麻绳厮磨掌心。我叹了口气,道:“前夜皇叔遇刺,那刺客却自称与万明新王有所联络。皇叔大怒,恐怕要……”
眼见温家父子俩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我忙道:“这些事我自然不信是伽萨做的,只怕背后另有人在。如今那些刺客被押在大理寺内审讯,故而要去询问些要事。只是我想,若能请大人为我在皇叔面前劝说几句,拖延几日,真相才能水落石出,不至于叫两国交恶、小人得利。”
“皇上遇刺,下官虽日日上朝却未曾听闻此事。想来是宫中有意不让此事外泄,还请公子莫要与旁人提起此事。”温从云虽惊讶,但很快收敛心绪,与我道,“至于公子所托,下官会酌情向皇上言说。”
“这……前朝诸官皆不知此事?”我一愣。这等大事若要处决,理应将犯人罪名昭告天下,沈澜却按兵不动,难道说还有转圜之地?!
温从云摇头道:“不知,大抵是宫中有自己的考量。公子不必担忧,此事下官定会为公子守口如瓶。”
我心中希冀陡增,忙谢过温从云,跨上马背便要往大理寺去。温辰与父亲耳语几句,牵来一匹马要与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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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京屋舍布局错综复杂,我随专拣捷径走,还是免不了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子。
此间,我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并说与温辰听,他时而点头,时而眉头紧锁,“此事来得奇怪,亦有蹊跷之处,皇上不曾疑心么?”
“皇叔生了大气,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我骑在马上,不时勒住缰绳避开行人,不断叹气道,“他一直记恨伽萨,此番未必没有将其除去之心。有了这么好的借口,不论刺客是否是伽萨授意的,他都不会放过他。况且现下在旁人看来,这事就是他做的。”
温辰默然片刻,“阿鹤,我总觉得新王不是鲁莽之人。”
他一谈起伽萨,我的脑袋就“嗡嗡”地痛,连带着心里也闷得慌,怨道:“我看他就是,这下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渐至人烟稀少之处,眼见大理寺就在眼前,我一时有些踌躇。万明兵力雄厚,沈澜不敢轻易对伽萨下手。我不怕他死,可这事若想和平解决,只怕难上加难。
“阿鹤,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温辰又问,“只要找出那人,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我抬起一只手,掰着指头将京中勋爵重臣一一数过,低声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事是皇叔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温辰眼瞳一缩。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冒然与他对峙只会让他更生气罢了。再者,太后虎视眈眈地盯着,稍有差池,我连自己也保全不了。”我道,“论动因,谁都能有,也谁都能为自己开脱,唯有伽萨不能。那夜的刺客本就是万明乐伎,供词中又将主谋直指伽萨与万明。”
“简而言之,这恐怕是旁人为我们布的死局,偏偏某人一脚踏进去了。”言尽于此,我噤了声,翻身下马。
大理寺前早已候着位着紫色官服之人,是大理寺少卿严澹。
严澹其人刚正不阿,落到他手上的重犯最轻也要落得个斩首的下场,车裂、凌迟,乃至于炮烙、剥皮,不在其数。我心下一凉,将马交与小厮,快步上前。
“公子,小温大人。”严澹生得河目海口、苍髯如戟,甫一开口便仿佛有凛然正气排山倒海似的压过来。
我沉下眸子,“严大人好快的消息,是知道我要来才特意候在此处的罢?”
“公子聪慧,不过臣候在此处,是奉皇上之命。”严澹嗓音粗犷洪亮,“公子若是来见万明新王的,就请回罢。”
“严大人,我只来问他些事,也不能见么?”我趋步上前。
严澹移步挡在我身前,将那漆黑如洞的大门遮得严严实实,“不可。”
半空中惊雷乍响,黑云翻墨,方才晴好的天已然像是泼了乌迹。潮气席地卷来,我掀了掀两睫,总觉得沾染了水汽。
半晌,我问:“大人审得如何?”
“若有结果,臣必定及时禀告皇上,公子不必担心。”严澹巍然不动,如座绛紫的山隔去我望向大理寺内的视线,只能依稀看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从中散漫地出来。
隐在袖下的手猝然握紧,苍白手背上拱起紫蓝筋络。我徐徐吐出一口气,“大人可别错冤好人。”
“臣一向秉公执法。”严澹回敬我语中若有若无的威胁。
“早听闻严大人铁面无私,今日真算是见识到了!”一道身影轻快地跃下台阶,我定睛一瞧,是安国公家的长子谢琢。他趋履至我跟前,“公子可还记得臣?”
“小谢大人。”我绷着眉角,眸中情绪淡若烹过数遍的旧茶。险些忘了,他也是在太后座下聆听过教诲的人。
“当初公子一番话保了臣的荣华富贵,臣今日是来报恩的。”谢琢一展眉眼,面露乖色,“皇上此番铁了心要整治万明,纵然金甲善战,可被甲者若食不饱腹,只怕会被甲压弯了腰杆。事到如今,公子若还想求得平安,就应当趁早放手。”